雨 第6章 第 6 章

后面的几次课，宁雨在讲台上感觉被注视的温度更强烈了些，也或许是自己心里的天枰有了倾斜。宁雨有时会下意识地看向最后排的位置，仅仅一瞬就移开。刚开始宁雨没太细究，随着次数增加，宁雨开始逐渐怀疑自己的心。直到漫出的热水把宁雨的思绪打断，“嘶——”她慌忙把被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一直掐着食指，直到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细密的冲刷掉手指上的灼热感，也冲刷掉心里的。

没冲几分钟，手机收到一条讯息：

宁阳：今天不来。

简洁明了。是他的风格。

叶阳不补课，宁雨也没等多久，因为裴和志也没来，好像商量好似的。宁雨只当他们是玩心重，他们不来，自己到落得清闲。

今天宁雨难得走在路上的时候人流还多着，夕阳斜照，水面金光粼粼，亮的宁雨多看了几眼。

宁雨写完教案的时候，月亮已经冒出头，她左右锤了锤手臂，酸麻过遍整个半身。视线左右摇摆，内心总有个小恶魔不断怂恿她。没人能躲过恶魔的低语，宁雨也一样。

她在键盘上轻触，【它还好吗？】

发完宁雨就扔在一遍，转头去看书了。

宁雨眼神晃动，可页数一点没变。

中间手机震动了几回，宁雨扑过去看，只有些垃圾短信。

月挂中天，一切落于平静，偶尔传来巷子里的犬吠声。

*

叶阳到的时候，裴和志在中间被他几个小弟半围着。

看到他来，裴和志向他吐了个烟圈，挑衅道：“还以为咱们少爷不敢来了呢？”

这次叶阳穿的比平常正规些，黑白拼色，胸前和手臂上还有几处亮色装饰字母图案，抱着哑光黑的头盔，“别废话，早开始早结束。”叶阳从看见他的时候起，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因为他浪费了和宁雨补习的时间。叫几个小弟，真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几辆机车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拉长，山谷间回荡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叶阳和裴和志对视一眼，隔着头盔都能感受来自对方的敌意。

一声哨声响，如利剑离弓。只剩两道残影，惊起一片鸟雀。

起先是叶阳稍快，行程过半的时候裴和志追了上来，两人咬的很紧，不相上下。而快到终点的时候，裴和志却不跟了，叶阳来不及多想，只当他主动放弃。于是经过弯道后，叶阳加大马力，想着快速结束比赛。不料滑过一快苔藓的时候，车身不受控制，叶阳捏紧刹车，却于事无补。

一个侧翻，叶阳只觉得身体与车身分离，整个人失去了地心引力的控制，天地颠倒。此时，耳边响起一阵轰鸣和欢呼，他知道比赛结束了。

叶阳落在地上的时候跟着机车滚了两圈，面罩从额角破裂，像藤蔓爬满整张脸。叶阳的机车服已经布满划痕和与地面摩擦的破旧。脑袋虽然戴着头盔，却也振的好似筋骨错位般，按道理他应该是感觉痛彻心扉的，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像烂肉般，毫无力气。

手机也从兜里摔出来，落在他几米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

宁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睡梦中。铃声响了两三遍，她才接到,“喂？”

“你好，这里是镇中心医院急诊中心，伤者遭遇车祸，正在抢救...”

对面挂了电话之后，宁雨仍呆坐在床上，大脑空白，捧着手机翻了刚才的通话记录之后才发现来电人是叶阳。

宁雨深吸几口气，抓了两下头发，迅速穿了个外套，就往外冲。过了会又折回来，嘴里念念有词：“银行卡，银行卡……”

现在夜深了，难打车，宁雨就打算骑电驴去，在摆弄的时候，吵醒了奶奶，她披着厚外套，扶着门，睡意朦胧的问：“小雨，去哪儿，这么晚了？”

“去医院，有个学生伤了。奶奶，你进去睡吧。”宁雨催促着。

“没事吧？”奶奶有些担忧的问。

“没事，进去吧进去吧。”说完宁雨就骑着车一溜烟的消失在黑夜中。

宁雨到医院的时候，叶阳已经救治完，躺在病房里了。

宁雨一进来就看见他面色苍白，头上、胳膊上、腿上缠了厚厚几层绷带，这只是她能看见的，被子底下的情景她尚未可知。但看到他还躺在这也算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视线下垂，脑中浮现医生的话：轻微脑震荡，身上多处擦伤，手臂骨折……他的命是别人的吗？这么不爱惜。

叶阳短时间内不会醒，宁雨先给他家长发了关于他受伤的消息，他们是他的监护人，有权知道他的境况。然后给学校请了个假，他的和自己的。

叶阳眼珠滚动，眼皮掀开一条缝隙，被窗外的阳光晃的有些刺眼，脑袋里传来一阵钝痛，过了几分钟才把昨夜晕过去的事情拼接起来，他侧身，连带着全身的伤口一起发作，无奈，只能仰头叹息。

他一偏头，就间宁雨趴在床头柜上小憩，一束光越过叶阳直直地打在她眼上，叶阳更加清晰地可见她眼底下一圈青色，略有些浮肿地眼皮。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但他知道醒来看见她在旁边的感觉很好。叶阳有些吃力地举起右手，在她脸上投上一片阴影。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金色的光芒轻抚过每片树叶。吆喝声，谈笑声，断断续续，听的人心里懒洋洋的。

一声闹铃打断了片刻的宁静，宁雨眉头紧蹙，理智逐渐回笼。她伸手去按停的时候，有只手比她早一秒到达，手指间传来的温度比闹铃更快的叫醒她。宁雨猛的睁开眼，叶阳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握着手机，与她视线碰撞，也没有半点尴尬，坦然的不行。

“醒了？”叶阳一开口声音意料之外的沙哑，跟吃了大口粗盐一般。

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还想让你多睡会的。”

“嗯。不是很困。”宁雨开始摆弄早上拎回来的早餐，“你想吃什么？”宁雨指着几样挨个叫名字：“白粥、包子、面条……”

“你先挑，剩下的我吃。”

宁雨皱眉，语气严厉“你是病人，而且这些是专门根据目前你能吃的种类买的。”

“那都可以。”

宁雨看着他对自己伤成这样也毫不在乎地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给他把靠背摇起来，支好餐桌，把除了飘红油的面条留下，其他早餐都给他摆好。

早上人多，守了半夜，宁雨脑子也是一团浆糊，拿上就往医院赶。还好，回来的时候，人还在睡；但又不好，人还在睡。

宁雨看着叶阳病态的倦容，万千思绪爬上心海：为什么听到他进医院时，脑中闪过的是害怕？为什么会答应和他做朋友？你真的是想做朋友吗……

总总问题又化作无声的叹息，替他掖好凌乱的被子，回到她原来的位置。

宁雨塞了一口面条，辣的呛鼻，缓了缓才说：“学校帮你请假了。”

“嗯。”叶阳慢条斯理的咬着包子。

“你家长我也说了，刚好你现在醒了，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听到这句话，叶阳再也没有先前的从容不迫，大呼道：“什么？！我妈知道了？完了完了。”

叶阳扔了包子就开始偏头找手机，宁雨慢悠悠的递到他眼下：“这个吗？”

“对。”叶阳来不及细问她在哪找到的，接过手机就开始翻找电话。

“这么怕你妈，还晚上去飙车？”宁雨面也不吃了，就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

“说来话长啊。”叶阳眼底流露出一抹狠厉的神情，拨通了陈女士的电话。电话几乎是秒接，宁雨隔着一米的距离都能听到对面女士的劈头盖脸的责骂，等她冷静下来之后，叶阳才开始安抚：“没事。就一点小伤。买不到票，不用回来看我。我老师也在这呢，她可以照顾我。不信，我把电话给她。”

宁雨听到后面才发觉还有自己的事，被面呛的咳嗽不止，面色通红。但迫于形势的压力下，还是接过他手里的手机。

刚交接完，叶阳就拽着她的衣袖，轻轻的摇了两下，朝她露出恳切地眼神，希望她能打个圆场。

宁雨一狠心扯回袖子，回应着对面陈女士的关心和感谢。当说到伤情照顾的时候，那只还完好的手又攀了上来，那表情像极了幼时被迫丢弃的黑色小狗，宁雨心一软，主动承担起照顾的责任。

接完电话，宁雨就把手机还给了叶阳，两人顿时有些相顾无言。

宁雨不去问伤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以哪种立场去问，她不知道得到结果又该如何处理，索性就不问了，只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叶阳躺在病床上，用右手上下倒腾着手机，缓解此时太过尴尬的气氛。他醒来之前，没有想过来的人会是她，头发凌乱，衣领露出一圈碎花睡衣边，他能感受到宁雨来的时候是多么火急火燎。叶阳想要关心的话语也只能咽下，他不太能看出宁雨此刻的想法，她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让人感受不到她真实的情绪。但是他可以走进宁雨，他愿意等她，直到宁雨的眼中有他。

叶阳悻悻地刚开口解释，就被打断了，“其实，我……”

“你现在可以一个人吗？我回去换件衣服，顺便给你带个午饭？”宁雨说完，又陡然加了句话，“你想吃什么？”

叶阳也不纠结，她不想听，那他就不说，“都可以。”叶阳觉得这句太过简短和冷淡，“我都爱吃。”

“嗯。”宁雨收拾完早餐的垃圾，就往外走。叶阳在期间，只呆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发散视线，余光间模糊身影消失，才偏头直视那个灰色连帽衫的背影。

宁雨走到靠门口的第一架床时，陡然回头，撞上了那道炙热而隐秘的视线，没有偏移。她的心脏有一瞬的慌张和停顿，忘记了脱口而出的问题，好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调整回来，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还有需要带的吗？”

叶阳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回头，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挪开和隐藏，于是就也不藏了。叶阳拖着尾音，沉思了会，“鸟……”

“好。”叶阳话没说完，宁雨答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宁雨靠在拼色腻子墙上，拇指一下一下轻掐着食指指腹，平息下胸中的翻腾，深深望了一眼病房门口，侧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