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报告怎么还没出来?法医都是吃干饭的吗?”胡丘气场逼人。
一个文件夹“啪——”的一声掷在会议桌上,滑出去好远。
小组的几个成员,都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老张拽了拽孟小柳的胳膊,给她使了个眼色。
孟小柳虽然大大咧咧,但也知道人生气的时候要避其锋芒,害怕殃及池鱼。可惜她是组里甚至局里的新人,再害怕还是哆嗦着头回:“胡队,本来鉴定结果第二天就能出的,可是附近的工地里闹事出了人命,人家里人闹得凶,就给郑队他们组插了个队……”
孟小柳就跟水里吐泡泡的鱼似的,越没底气声越小。
“那是要我去剖吗?”
胡丘一个眼神扫射过来,孟小柳及其其他组员变得愈发沉默。
老张是局里的老人,擅长交际,对谁都能聊几句,他上前打着圆场:“胡队,别着急。我去催一下林法医。”
最近舆论发酵起来,没多久整个镇上都传开了,各方面的领导都对这场青少年误杀案重点关注,一旦板上钉钉,这将是一场不小的社会案件。
局长对这个事情很上心,频频督促胡丘,他自从案件发生一来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神经紧张。
胡丘抵着太阳穴,抿起唇,沉思一会,重新调整了调查方向,“小张你去和郑队协商,让林法医先配合咱们的工作,争分夺秒,明天我要看到报告出现在我面前。老张和孟小柳跟我去走访,重点了解他们一家的社会关系。24h内必须找到关键线索。”
【结案倒计时16h】
是夜,走廊中间的白色光线被两旁的黑暗的房间挤得向外四射,偶尔频率很快的闪动,一白一灰,晃的人眼花。
小会议室内,原本的黄色漆木被重重叠叠得的白纸覆盖,除了小张以外的三人正在紧锣密鼓的整理今天搜集到的所有有效信息。
纸页的煽动配合着空调徐徐的凉风,丝毫没有清爽的意思。
“胡队!胡队!我知道了!凶手一定就在他们家!”孟小柳激动的摆出自己和老张研究的结论和佐证。
“听说他们家原先是上市里买房了,家里好像出了变故,隔了没几年才又卖了房子搬回来的……”
“我看他们家关系也挺好的,没见过有什么矛盾。”
“那你就没听仔细,我有天夜里睡不着,出来散散步,结果就听见他们两口子在房里吵地那叫一个凶,啧啧……”
“夫妻嘛……吵架不是很正常……”
“不是不是,不是普通的吵架,我还听见什么男人、什么玩地开心什么的,我觉得八成是出轨了……”
……
“我也有发现……”
“他女儿还是蛮乖的啊,成绩又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又回来找工作了。”
“我跟你讲这还不是被她爸要求的,我看小雨也不是很想回来,年轻人读完书都想留在大城市……”
“那你这样讲太绝对了,万一人家就是想回报家乡呢?”
“我那天中午打从他家过,听见里面又是骂人又是摔东西的,给我吓得不得了啊,想着万一出什么事情就听了一会。你猜怎么着,那丫头跟他爸反冲呢,没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工作辞了……”
……
孟小柳拿出一份资料,吸在白板上,“这个是我调查得关于路人口中的‘变故’。其实就是八年前,死者因驾驶不当撞伤了人,当时是私了的,记录的不多,和死者买房的时间对的上。”
孟小柳看了一眼胡丘,目光深沉,但是没有提出异议,又大着胆子往下说:“还有就是关于邓春绿出轨的人,我走访了几个目击证人,他们说有模糊看见确实和一个男的多次见面,与群众提供时间相符,找出了几个嫌疑人。”孟小柳又贴了几张相片上去,“其中有一个是郑队案子中的肇事方-高义。”
“好,和重点调查邓春绿的作案动机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明确这个高义是否有参与。”
孟小柳目光沉着,冷静应答。
胡丘在旁边贴上了宁雨的照片和几张模糊的监控照片。
“对于目击者提出的吵架还存疑,需要确认真实性。但是有目击证人连续好几天发现宁雨都坐在药店门口,药店给出了她近段时间的购药单,只有两种:避孕药和头孢。
如果说,避孕药是自己吃的,那头孢又是给谁吃的呢?最主要的一点,没有在他们家发现头孢的痕迹,这不符合正常使用者的习惯。”
胡丘脑中闪过勘验现场的场面,除了饭菜还有就是死者身上明显的酒味。
“明天把他们两个人再审一遍。”
*
宁雨想不明白为什么警察到现在还没有给出结果,这让她内心紧张不安。
她从上次大吵之后,就很难入睡,总是担心会有人突然闯进她的安全区,害怕睁眼一看见的就是宁正浩,害怕躲晚了另外一边脸也会遭殃。
她以为宁正浩不在了,她会放下过去的这一切,面对一个真实的自己。
她错了。
她离宁正浩更近了。
闭眼时,梦里是他。醒来时,墙角也是他。
他说他走的并不安详,他说他在下面找了一个好工作,让他的乖女儿来陪他,他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论在哪都应该在一起……
宁雨看着他幽深发绿的脸,手指僵直地垂在身侧,内心的悲哀大过了恐惧,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名义、血缘上的父亲;无论是否阴阳两隔,她总是切不断亲情这条红线,它深植于血液,生长于骨髓。
宁雨无法否认他是她身体的缔造者之一,他是她心中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
她扯着唇,两颊的凹陷也被填满了,昏昧灯光围绕她的周身散发出淡然的味道,笑着说:“再等等吧,我们迟早会见面的。”
第二天,早晨。
“奶奶,我都跟表姑联系好了,你去她那玩几天,等事情有结果了你再回来,听话好不好?天天在家呆着,触景生情,人都瘦了。”
“我不去。我就在家等结果。”后岗风固执的说。
“可是我把你生活费都打给表姑了,总不能不要了吧,还不少呢。”宁雨故作可惜的说。
“你说你都没跟我商量怎么就定了。”
“奶奶,你看你都瘦了,我天天看你憔悴的样子,我也担心,我也心疼,你就当心疼我了,就去吧,下午的车票。”宁雨晃着后岗风的手臂。
拗不过宁雨的恳求,后岗风也权当去透透气。
“你也是顶这么着急干什么。”说完,后岗风就开始收拾行李。
窗外的晨曦闯过窗户余光落在后岗风的发丝上,亮亮的,比冬日的白雪还要轻。
后岗风不让宁雨帮忙,宁雨就去了厨房看看邓春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宁雨接过邓春绿手中的土豆,着手去削。
一时间相默无言。
“妈,我想吃鸡蛋饭。”
“好。”
“妈,想走就走吧。”
宁雨送完后岗风回来时,只剩陶缸里的水面还在荡漾,一半浸在太阳里是暖黄色,一半靠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她坐在茶桌前,煮了一壶水,拨通了电话。
【结案倒计时10h】
小张整张脸比戴着的医疗口罩还白,跑步时从口罩里露出粗气和“嗬嗬——”声,手中紧攥着报告。
“胡队,胡队,报告出来了。”
“脑后不是致命伤,但体内还有过量的六甲基胆唑基因,即,头孢与酒精产生反应,导致死亡。
“辛苦了,你和老张去审邓春绿,孟小柳和我去……”
【叮铃铃——】
“喂。”
“胡队,有人自首。”
“胡警官,孟警官,请坐。喝茶吗?”宁雨抬手示意。
胡丘没客气,直入主题,“你自首?”
“是的。我自首。”宁雨从容的给胡丘和孟小柳挨个倒了两杯热茶。
宁雨仔细地交代了案发经过,作案手法。
“剩余的药你是怎么处理的?”
“在前院的陶缸里。”
胡丘顺着宁雨的目光径直走过去,干脆利落的伸手进缸里翻找,在几块红砖和缸缝中间掏出了一个密封袋包裹的残余药品。
宁雨没撒谎。
胡丘把证物交给孟小柳保管。
“为什么这么做?”胡丘压低眉头,当猜想成真,也没人能承受残酷的真相。
宁雨这时没了起初的无所谓,手指掐紧,微红的眼眶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突兀。
“我讨厌他安排我的样子,我讨厌他们给我的定义,我讨厌虚伪的嘴脸。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根本没人会理解、会懂我的挣扎。刀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痛的。我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愿意为我做的事情承担结果。”
宁雨落下强装镇定的尾音,苍白的脸上爬满了水痕,像极了夏季大雨打掉的荷花瓣,只剩孤零零的花蕊堪堪直立。
“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明天再去警察局,可以吗?我想再感受一次这个家。如果不放心可以让孟警官留下来监视我。”
胡丘内心有一丝松动,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内心是不坏的,因为过度的精神压力导致了错误的结果。
孟小柳主动说:“胡队,我可以留下来。”
宁雨难以置信的对上了她的眼,孟小柳还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宁雨脸上的水痕更重了。
胡丘妥协了,最后交代了孟小柳看好宁雨,明天他来押人,
宁雨准备在地上打个地铺,自己睡,让孟小柳睡床上。但是她拒绝了,“我就睡客房。好好感受这个夜晚吧。”
宁雨叫住她,“谢谢你……”
人越在意什么,什么就越消失的快,就像这个夜晚。
孟小柳梳洗好,敲了敲宁雨的房门,没有任何声音,她有些慌了神,直接用脚踹开了房门,连带着窗户也被震开了,屋外的清风趁机溜进来,桌上的信纸被吹的哗哗作响,卷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烈阳也不落其后,烤的车前的夫妻睁不开眼,但内心的焦急还是从脚上漏出来了。
叶阳走的很慢,恍惚之间抬头。
阳光透过它的指缝带走了脸上的清泪。
少年的成人礼不是十八岁,
而是刻骨民心的那场雨。
-【正文完】-
2024/10月上旬—2025/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