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 第42章 爱是延续更久的力量

耳边风声忽然消失，怀梦捂着胸口，剧烈地喘着气，刺骨的寒意还停留在指尖。

她回想起记忆里看到的人影，难以置信地问：“那个混混，是......李仲民？”

她逃出渔山遇见李仲民时，他已经重建方相氏残余部下，完全看不出曾经小混混的模样。

元宝脸色苍白地点了下头：“燕舒是被人类收养的狐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直到李仲民为了猎妖在水里投毒，害死她养母，她才意识到她是妖。”

这个重组的家庭里，一只天狐，一个狐妖，李仲民的毒，只毒死了那个温柔坚韧的李春燕。

春燕，春燕，可她甚至没等到衔枝报春，就永远留在那个冬天里。

怀梦指尖一颤，猛然想起在李仲民身上截取的那段记忆，燕舒一直解释她不是妖，直到李仲民酒醉失言，说出李春燕真正的死因，才让她突然失控，杀了驻地所有人。

“仇恨背后永远还有仇恨，你想为渔山报仇，燕舒也想为自己复仇，可仔细往上数，你的恨不是她造成的。而李仲民苦心经营抓住燕舒，最初也只是因为他瘸了的那条腿。一条腿，最后牵扯出几十条生命，一山生灵。今日仇怨如果不自此而止，也只会牵连更多的人。”

怀梦攥紧拳头，睨着他：“你劝我放下仇恨？凭什么？谁不是各有苦衷，我凭什么要体谅她的凄苦？你想让我停止仇恨，那就把你的山神之力给我，等我纠正这一切，自然能放下！”

元宝叹了口气，不愿再多说。

如果他真这么神通广大，早就能扭转施桉山当年被屠的惨状了。

他单手触地，地面蔓延的两团光晕分别包裹住燕舒和怀梦。

怀梦在半空中拼命挣扎：“你要干什么！”

元宝托紧手腕，浅绿色的光芒彻底包裹住她们。元宝切断她们之间的空间，低喝道：“斗转——星移。”

下一瞬，两人化作一抹疾驰向远方的光影，驶向不同的方向，没入天际。

元宝的脸色又惨白几分，他捂着嘴咳了几声，勉强站起来，跌坐在夫诸身边。

他抬手轻轻搭在夫诸身上，台阶上瞬间蔓延出一层绿意。

夫诸咳了口瘀血，倚在台阶上看他：“我感觉你身上的妖气不太一样，没想到你居然是这座山的山神。”

层叠的衣摆压弯了台阶上的野草，元宝拢好衣袖，闭目敛神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背叛她。”

夫诸尴尬地缩回手，嘴硬道：“这算什么背叛，我是被她骗了好不好？”

元宝没理会他，接着说：“燕舒不是天狐。”

夫诸震惊地支起身子：“那你怎么不跟怀梦解释，就这么放她走了？”

“解释也无用，没人会相信，连你也不信，不是吗？”元宝闷咳一声，眼神淡漠地落在他身上。

夫诸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说：“我确实很怀疑，她妖化后的样子不像天狐，可她身上有一柄天狐脊椎制成的骨刃，也能操纵天狐之力回溯记忆和时间，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你所怀疑的，就是她被中伤的原因。”元宝目光幽深，单薄的身影在风中像是会随时消散。世人只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从不会去探究谣传背后的真相，所以谣传即是世所公认的真相。

真相，不一定就是对的。

只是世人选择了一种他们愿意相信的方式。

就像李仲民囚禁燕舒三十年，没炼成长生不老药，也从没怀疑过燕舒的身份。

“她会用天狐之力是因为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

“琨瑜和你相伴而生，你原是守护荆紫山的神兽，寿与山齐，所以山神、琨瑜和你，都可以视作时间的锚点。天狐借走琨瑜，是用其作为媒介，将天狐之力封存其中。燕舒佩戴琨瑜，所以才能使用天狐之力。”

用琨瑜封存天狐之力？

夫诸从没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怎么这么了解？”

“因为，他是在这座山上诞生的天狐。”

夫诸一愣，没想到天狐竟然是在这么一座小山包上诞生的。不过他更不理解的是，“那他为什么对燕舒这么好，让我救她就算了，琨瑜还系在她手上砍都砍不下来。”

元宝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我用斗转星移将她送到施桉山以南方位，妖力不稳，不知道确切送到了什么位置。南方山有异动，你尽快去帮她。”

夫诸揉了揉胸口，下意识站起身，抬手化去缠住他们的藤蔓，又转身问：“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叶子挣脱藤蔓，先一步脱身跳出来：“你快去帮山主吧，有元宝在，这儿不用你担心。”

夫诸犹豫片刻，摇身一变，驾着四蹄云雾化作一抹银白弧光，追向燕舒消失的方向。

元宝闷闷地咳了两声，模糊的视线瞟见明珠奔来的身影，身形一矮，又变为原本灰扑扑的罐子。

泥封上裂了几道缝，更显得凄凄惨惨。

明珠慌忙将他抱在怀里，叽叽喳喳的问候声模糊成一串忙音。元宝喟叹一声，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被人抱在怀里的日子，当山神的滋味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如果燕舒和夫诸来得及，或许能阻止一场屠山的灾难。他们虽然不能改变过去，但能让过去的悲剧不在未来重演。

叶子和门槛跑过来将他围在中间，小熙领着从渔山上带回来的小妖从屋檐后探出头，一种久违的热闹再次落在这座山上。

元宝迷蒙地想，他以前也问过阿狐，为什么对燕舒那么好。阿狐只是笑笑，说天下没有哪个父亲不会对女儿好。

那时他说，等李春燕去世，他会将将天狐之力交给燕舒，也算是交给她自保的本事。但他低估了人和妖对天狐之力的觊觎，燕舒不仅没能用它自保，反而惹上数不尽的麻烦。

阿狐逝去和渔山被屠这些事他都不知道，那时他已经在土里埋了很多年。直到某个风和日丽的晴天，燕舒一锄头将他从坑里刨出来，他突然想起阿狐。那个一直被他惦记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能将一整座山护在身后的大姑娘了。

他其实知道阿狐为什么这么护着燕舒，但他也知道，即使告诉夫诸他也不会理解。因为爱就是一种比恨更难理解的情绪，可它也一定会比恨延续的更久。所以燕舒风风火火地长大，营造了一座属于她自己的山。

如果阿狐看到，一定会很欣慰吧。

乌云如潮水般褪去，又像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罩在墨二娘头上。

郑有酋描述的事实太可怕，她一刻也不敢耽搁。但刚一赶到施桉山附近，就被一抹妖冶的蓝光击飞。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连滚带爬地掀进云里，想翻身继续赶路，大晴天又平白卷起一阵妖风，卷起她眨眼间就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墨二娘满眼金星地扶着树站直，浑身酸痛的像是刚被人闷头打了一顿。

她晃了晃头，连忙张望四周。是一片她从没见过的林子，柏树挺立在风中，枝叶簌簌作响，掀起层层林海。

墨二娘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但深山老林里手机信号还没地上积的灰高。

她无奈放下手机，摇摇晃晃地踩着毛笔，想飞上去看看她现在到底在哪。刚升上一丈高，远处“嗖”一声飞来一团绿色光影，砰一声砸在她身上。

“啊——”

墨二娘哀嚎一声，下意识抱住砸在她身上的东西，又一次连翻带滚地跌下去。

沉闷地砸在地上，压折了一片草木。

墨二娘推开压在身上的庞然大物，呲牙咧嘴地揉着腰坐起来，缓了好一会才想起去看砸她的到底是什么。绿色光芒逐渐退散，露出面色苍白的燕舒。墨二娘惊叫一声，连忙扶起她：“燕山主！”

燕舒双眼紧闭，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墨二娘试探着将指尖搭在她脉搏上，摸到缓慢起伏，终于松了口气。

她抱着燕舒，无助地张望四周。她用笔杆写点字还成，但对治疗一窍不通啊。

墨二娘焦急地掏出手机，点开一页还没到头的通讯录，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燕舒在她怀里嘤咛一声，墨二娘连忙低头。绿色的光芒从她身上褪去后又凝在一起，没入她心口。燕舒猛地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对上她焦急的视线：“墨二娘？”

“是我！燕山主，你怎么突然飞到这儿来了？”

燕舒如梦初醒地坐起来，指尖一动，触摸到细长的硬物，她抬起手，褪色的发钗不知是谁塞在她手里。她盯着发钗，突然回想起记忆里那束略带馨香的长发。

琨瑜微微发亮，一束金色的光芒顺着红绳溢出，在她手腕盘旋两圈后没入生锈的发钗里。陈旧的发钗转眼之间变成崭新如初的样子，双股钗的钗头花上，斜立两根粗银丝，粗银丝上各接一朵银花，在阳光下透着一抹生机。

墨二娘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燕舒握紧发钗，看来她刚才梦到的那些不是梦，而是她原本真实的记忆，是她渴求以久的过去。

她和所有妖一样，有来处。

有爱她的母亲和阿狐，还有一座一直等待她的山。

燕舒随手挽了个髻，将发钗插在脑后。她找回的不只是记忆，还有她和李仲民之间的恩怨。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白榆说她会比他更迫不及待的杀了他。

她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错，被掏出心脏的人还能活着。但她不会让错误再继续下去了，李仲民既然能活，那她就能再杀一次。

燕舒眼中的光渐渐冷了下去，她理好思绪，转头看向墨二娘。还未开口，墨二娘焦急地说：“燕山主，郑有酋让我来找你，他说李仲民想要囚禁所有妖，必须阻止他。”

“我知道。”燕舒攥紧拳头，李仲民从来就没有把妖放在眼里，只当是可以利用的资源。曾经他想用她的血肉制出仙丹一步登天，现在，他又想豢妖囚妖长生不老。燕舒“砰”一拳锤在身侧的树干上，飘零的枝叶簌簌坠落，她低声问：“郑有酋现在在哪？”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被囚生操纵当街杀人，他让我赶紧告诉你这个消息，还说要找害他的人算账。”

当街杀人。

燕舒咬紧后槽牙，李仲民从有妖开始就不断营造人妖对立的环境，他饲养那么多惑心和囚生，也是为了关键时候激化人和妖的矛盾。

“他是想彻底暴露我们的存在。”

墨二娘下意识说：“那得赶紧通知大家躲起来吧？”

“躲也没用，只要李仲民还活着，就会威胁我们的存在。”

想要让妖怪成为一种传说，就必须让李仲民彻底闭嘴。

她果断道：“二娘，你帮我回施桉山看一眼，如果他们没事，就立刻联系论坛，让还在市里居住的妖尽快迁回山里，先避开李仲民，不能激化和人类的矛盾。”

墨二娘点头，打开备忘录记下她的叮嘱。

手机震动一下，屏幕弹出一条热搜，墨二娘瞟了一眼，脸色唰一下失去血色。她僵硬着举起手机，递到燕舒面前：“来不及了。”

燕舒抬眼去看，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

群体自杀。

多人相继坠楼。

夜市的群体幻觉。

有妖停服公告。

“昨日，各地共计三百八十二名青少年在家中突然离世。这些青少年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一款名为“有妖”游戏的玩家。随着最新停服公告的发布，引发了社会各界对此事的广泛关注。目前，相关部门正在对此事进行深入调查，以确定这起事件是单纯的巧合，还是确实存在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干扰。我们将持续关注此事的进展，并及时向社会公众通报最新情况。”

密密麻麻的信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彻底裹挟住所有人。

李仲民确实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他放手一搏，用最刺眼的媒体放大看似巧合的死亡。

燕舒盯着那几行字，目眦欲裂。

他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任何生命在他眼中都不是生命，而是可以被随手利用和丢弃的资源。

燕舒心底突然涌上一股钻心的疼痛，她恍惚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错觉，是真实的痛感。

手腕的琨瑜泛起难耐的灼热感，燕舒握着玉，喃喃道：“白榆......”

她闭上眼，感受另一块玉的方向，下一刻，她猛地转身，面向巍峨的高山。

是荆紫山！

她救走琮耳，但李仲民还需要山神之力饲养妖怪，而现存的山神里，无疑只有熏池的山神之力才能满足他。就算熏池难以对付，但他现在引导舆情，不断让人们怀疑妖怪的存在。他是想再次重现过去，借舆情塑造为天命所归，用“天意”——屠山！

心脏的疼痛剧烈到她难以忽视，燕舒禁不住弯下腰，唇角溢出腥气。

墨二娘扶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快回施桉山，让他们想办法唤醒琮耳，联系其他几位山神，召回群妖！快去！”

燕舒几乎是喊出这句话，墨二娘不再犹豫，跳上毛笔飞身离去。

燕舒咽下喉间腥气，抬头望向荆紫山的方向。

他们之间的恩怨，必须在悲剧酿成前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