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 第22章 我们一如往常

夜色如水般流淌，载着飞驰而过的时间。

阳光刺破窗帘，王昭又梦到那个奇怪的男孩，眼前越来越亮，他猛地喘了口气，骤然惊醒。

他茫然扫过四周，下意识摸摸脖子。

“嘶。”

王昭疼的抽了口气，脖子一圈肿了起来，他张了张嘴，连说话都很困难。但下一刻，他又意识到他不仅没死，还全须全尾的活着。

他连忙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向客厅。

一室静谧，阳光洒落一地，昨天混战的一片狼藉被人连夜收拾整齐，墙上照片被重新排列贴了上去，连照片的印子都分毫不差。

他心下一片茫然，洛水走了？

他脑子一瞬间飞过八百个牛郎织女的故事，空荡荡的房间像是铺天盖地的洪水扼住心脏。

王昭什么也没说，平静地坐下吃早餐，喉咙的伤口让他吞咽都很费劲，但他还是狼吞虎咽的吃着。咽下最后一口鸡蛋，他换好衣服，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

今天阳光格外明媚，像是要把前几天阴云密布的日子都补回来。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层层叠叠的云，都知趣地绕着太阳走。

洛水和燕舒并肩坐在长椅上，余光瞥见王昭走出门，洛水立刻撑伞遮住脸。

妖怪恢复的快，昨天还触目惊心的伤口，现在结了层痂，燕舒挠挠泛痒的皮肤，问她：“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洛水放下伞，叹了口气：“昨天动静闹这么大，反正现在解释不清，过几天再说吧。”

她四下张望，没看到夫诸的身影。

“夫诸去哪了？”

“他......”

燕舒沉默下来，他质问后就怒气冲冲地跑出去。

但对他的问题，她也无能为力。

白榆就像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如影随形，但真要问他们有什么关系，或许又很难说清。

天气热的人心慌，两人盯着脚下的阴影，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

“我......”

“我......”

两人不约而同对上视线，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洛水扬扬下巴，示意她先说。

“抱歉，我不应该这么冲动。”燕舒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我想试探王昭可不可靠，但做的太过分了。”

她总是担心洛水随便栽在哪个人身上，但忘了她应该相信她的选择。

洛水垂下眼睛：“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控制不住自己，害你们受伤。”

或许她不应该强求这份感情，人类脆弱的脖颈，她轻轻用力就能扭断。

王昭脖子上的爪印触目惊心，她躲在这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王昭身上的妖力来自一种叫囚生的妖，是他让你失去神智。”

白榆的话在她心中来回翻滚，她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又在论坛上查了很久。

确实有这种妖，只不过和惑心一样，消失很多年了。

妖怪诞生需要严苛的自然条件，很多妖一旦消失，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囚生和惑心消失近百年，怎么会接二连三出现在人类身上？

燕舒想到最近论坛上频发的伤人事件，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

“所以不怪你，王昭其实也没有察觉你的身份，他最近的异样都是因为惑心。”

她三言两语向她解释丁颖和陈晨的事：“被惑心寄生的人类会性情大变，但他身上又有囚生，所以变化不明显。”

洛水猛锤长椅：“谁会干这种事！”

群妖最后的默契就是在人类面前保守身份，即使有摩擦，也不会这么直接对人类下手。

让人类再次意识到妖怪的存在，无异于自掘坟墓。

“王昭和丁颖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森科工作。”燕舒猜测道，白榆走前提议提起有妖，也是现在森科主推游戏，还有她在回溯里见到的无脸男。

森科一定有问题。

她沉声说：“最好让王昭先离开森科。”

洛水面露难色：“他为这个游戏付出了很多心血，不可能离开森科。”

王昭看着好说话，但实际上很固执，认准的事绝不回头。

就算森科有什么问题，他也很难抛下多年的心血。

“你没想过把一切都和他说开吗？”

“我差点杀了他，还能说什么？在他眼里，我现在就是最危险的。”她指尖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后怕，“人和妖确实不应该在一起，我太迟钝了。”

她诞生在多情的春水江畔，还是只水獭的时候就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男女长相厮守的誓言。

她一直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忘了自古以来，妖怪对人类来说都是威胁。

她曾经也尝试着袒露身份，事实证明很多人都没法接受同床共枕的人是妖怪。所以到王昭这里，她还没开始尝试就退缩了。

酸涩的胸口像压了块河底的石头，潮湿的青苔侵袭着她的情绪，洛水擦干眼角的濡湿，勉强扯出一个笑：“这样也好，我反正走不到最后，他都看见了，也省得我解释。”

“可你很喜欢他......”

“谁我不喜欢？那一百三十六个前男友我也都挺喜欢，不还是分开了？”

太阳刺的她眼睛痛，他们第一次遇见的落日，也像今天一样耀眼。

不过妖生漫长，离开个人类，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燕舒扳过她的脸，正视她眼睛。洛水的眼睛应该一直像太阳一样明媚，而不是塞满了酸涩的石头。

“那是因为你从没试图和他们敞开心扉，就自作主张替他们决定了分开。你不问问王昭，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我了解他。”

“你了解他，就应该知道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你决定要离开，至少要体面的道歉，跟他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伤害他。”

燕舒拉着她站起来，抵住她肩膀，向她家的方向推。

洛水抿着唇，下意识拒绝。

燕舒先一步捂住她嘴：“我不想再听你喝醉了忏悔自己不够勇敢，也别管什么人妖殊途，你就问问自己，还喜不喜欢他？”

盛夏的声音在耳边远去，洛水瞪大眼睛，听到了胸口沉闷的心跳声。

王昭捂紧领口，扫了眼森科集团四个大字，大步跨进公司。

他无视一路打量的视线，径直敲门走进李仲民办公室

李仲民办公室很简约，他不喜欢任何工作之外的饰品，只在桌面上放了个木制相框，他偶然瞟过一眼，据说是他妻女的画像。

他们还讨论过他这个人太古板，一般人都放照片，哪有放一幅画的？

但或许古板也是他能把有妖做得这么出色的原因。

他垂下视线，将辞呈放在他面前：“李总，我跟了几个项目，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

李仲民犀利的目光黏在他身上，视线在他的高领卫衣上停留几秒，意味深长道：“好，你直接去交接工作吧，我很快走完审批流程。”

辞呈在他被小张吓晕之前已经在写了，晕倒之后更坚定了他要辞职的决心。屡次遇到这种诡异事件绝不是巧合，他宁愿相信是老天爷提醒他快点离职。

但他没想到李仲民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他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李仲民目送他出门，拨通电话，沉声问：“这批惑心是你投放的？”

“对。”

“为什么还没见效？”

电话里支吾着解释：“惑心发作需要一定时间......”

李仲民扣倒相框，又问：“一批投放几只惑心？”

“十，十只？我怕闹出太大动静让人怀疑。”

他这几天观察过，丁颖倒是请了几天假，但回来神色自若，什么都没发生。而王昭甚至直接要辞职。

虽然惑心催化需要一定的条件，但他也不得不怀疑有人在和他做对。

“太慢了，有妖新副本上线半个月，连个水花都没翻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解释道：“毕竟他们都还以为那只是游戏，很难让他们相信。”

“所以必须让他们亲眼看见。”李仲民摩梭着相框边缘，一潭死水没什么看头，他必须把这滩水搅浑，“你去渔山，帮我办件事。”

既然游戏不够沉浸，那就让他们再多点参与感。

简单的问题很容易弄复杂，但复杂的想法却不容易变简单。

王昭尝试理清他混乱的思绪，濒死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切言语都是妄言，不论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应该动摇他内心的感受。

他虽然害怕妖怪，但不至于让恐惧蒙蔽他的双眼。

他清楚燕舒一开始只是想试探他，但从他身上莫名涌出一股力量后，洛水才突然......想要杀他。

日夜相处的人突然变成尖牙利爪的妖，他确实很害怕。但当他看到洛水连橱柜都想砸碎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她也不想造成这一切，是那股莫名的力量操纵着她。

他不清楚从他身上涌出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从哪来的，但一定跟他身边最近种种诡异情况脱不了关系。

王昭摸摸脖颈上的伤口，虽然有点心有余悸，但他还是应该直面问题，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应该给洛水和自己一个交代。

王昭打车回家，路过小区门口，那棵树突然无风自动，摇曳的树影下露出一个人影。

王昭：“出来。”

洛水抖了一下，慢腾腾从树后挪出来，整张脸几乎要埋进树上。

王昭将手上的蛋糕递给她：“你最爱吃的那家，今天回来的早，顺路给你买的。”

洛水捧着蛋糕，指尖拂过袋子上的烫金花纹，蛋糕店和他公司南辕北辙，傻子才会顺路。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王昭坦然道：“我辞职了。”

洛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辞职了？”

“森科风水不好，最近总遇上怪事。”

洛水不懂风水，她瞟了眼王昭身上的卫衣，问道：“不热吗？”

王昭擦擦额头的薄汗：“还行，你不热吗，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洛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昭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躲我？”

洛水心一横，直视他的眼睛：“你都看见了，我是妖，还差点......杀了你。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王昭看着她泼辣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眼中笑意更甚：“实际上，白素贞已经证实妖怪的存在了，你并不是世界上第一例妖怪。而且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有妖就是一个妖怪的世界，”

洛水一愣，她设想了无数个场景，就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

“但我差点杀了你。”

“是因为我身上那股力量？”

昨天他几近崩溃，但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上有一股力量，钻进洛水体内，导致她突然暴起。

洛水迟疑道：“是一种叫囚生的妖，寄生在你身上，能让妖失去神智。所以我......”

王昭没有责怪她，反而问：“他为什么会寄生在我身上？”

“还不清楚，燕舒也在查这件事。”洛水将丁颖被惑心寄生的事，模糊着告诉他，“其实我本来想劝你离开森科，我们怀疑它可能有问题，没想到你已经辞职了。”

王昭眼神一暗，他也注意到丁颖最近状态不好，没想到和他遭遇了一样的事情。

他也是再三考虑后，才递交辞呈。

自从有妖新版本上线以来，他的情绪就很不对，加上同事有意无意渲染，连工作时都会产生幻觉。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森科工作这么久，舍不得离开？”

镜片掩住他眼底的神色，他推了下镜框，目光紧紧盯着她。

“我知道工作对人类来说很重要，你现在辞职......”

王昭打断她：“工作重要是因为很多人不相信他们能换一种方式生活，有妖开发阶段或许让我很有成就感，但它已经很成熟了，不再需要我做什么。所以我在想，我现在需要什么。”

洛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有些颤抖：“你需要......我？”

长长的蝉鸣划破午后细碎的光，落在眼中，又点燃了她的明媚。

“干嘛这么不自信？”王昭笑着看她，嘴角扯到下颚的伤口，痛的“嘶”了一声。

洛水连忙抬起他下巴，骇人的青紫色稍稍褪去，但还泛着肿胀，即使治疗过，人类的身体还是恢复的很慢。

王昭握住她的手：“没事。”

父亲去世后，他过了一段漫长又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他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迫切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他挡在橱柜的那一刻，他意识到，居然有一瞬间他连性命都能抛在脑后，只是不想让她难过。

她突然妖化的那一刻，他确实很害怕。

但他也意识到，洛水不是道听途说里青面獠牙的妖，而是他生活里真切存在的人。

洛水眼眶酸涩：“你为什么不怪我？”

“要怪我也应该怪囚生，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王昭向前一步抱住她，“给我一点时间适应好吗，昨天太突然了，一时间确实很难接受，但你相信我。”

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轻说：“我虽然懦弱，但也会勇敢。”

懦弱是他不可自抑的本性，但勇敢是爱她的证明。

洛水抓住衣角，耳边听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白娘子和许仙也经历了很多，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洛水刚感动几秒，又听他提起白素贞，狐疑道：“你是不是喜欢蛇妖？”

王昭轻笑：“不，我喜欢水獭。”

洛水的脸腾的一下红到耳根。

王昭抱的更紧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湖畔落日，洛水泛舟湖上肆意张扬的样子，一阵风把她带到他面前，夏日微风难得可贵，他想抓住这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