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褪去所有颜色,燕舒和夫诸从漫长的回忆中脱身。燕舒刚睁开眼,洛水就凑到她眼前,一脸在乎却又装似无意地问:“怎么样?看见什么了?”
夫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燕舒的表情很怪异,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洛水的一颗心顿时提起来了:“他出轨了?”
燕舒摇摇头。
洛水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事你就说啊,吓我一跳。”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洛水纠结着说:“坏消息......不不不,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没看到他怀疑你身份的记忆。”
洛水紧绷的手悄悄松开:“这算什么好消息。”
“这不就说明他对这件事印象不深,没这么在意吗?”
“真的?”洛水眼睛一亮,“那坏消息是?”
燕舒避重就轻地说:“坏消息是,他可能对你印象也不深。”
前两段记忆都是压抑、灰暗的,父亲的去世加剧了他的压抑,庆功宴上也是无意义的寒暄。
唯独和洛水相遇的那天,江边的落日是他记忆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燕舒能看出他的悸动,哪怕只是很小的瞬间,王昭确实爱上了洛水,但燕舒不确定洛水在他生活中占据了多大重量。
洛水愕然道:“不可能,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燕舒目光直直望着她,洛水触到她的视线,下意识退缩。
锁芯突然转动,王昭打开门,呆呆地看着一屋子人。
“你回来了?”洛水抹了把脸,笑的不太自然,“这是我朋友,燕舒。还有她弟弟,小夫。”
王昭打了声招呼,身体有些紧绷。
他攥紧外套,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来钦北省旅游?”
燕舒看出他眼中的戒备,直入主题:“我们来做什么你应该能猜到。”
燕她指尖燃起狐火,跳跃的火焰围成一圈,将王昭困在原地。
他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僵。
他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她们是妖。
洛水一惊:“燕舒!你干什么?”
夫诸抬手,客厅的绿萝立刻伸长枝叶,缠住洛水。
“放开她!”
王昭脱下外套,扑打火焰,狐火猛地窜高,滚烫的热浪冲的他跌坐在地上。外套寸寸化成灰烬,像是嘲笑他不自量力。
燕舒蹲在他面前,瞳孔映着狐火,一副嗜血暴戾的样子。她目光凌厉的扫向王昭,轻蔑道:“胆子这么小?人妖殊途你知道吧?我们是来带走洛水,或者......杀了你。”
王昭表情逐渐僵硬,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他拼命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看清眼前的情形。洛水被绿萝缠成茧,而眼前这只妖话里话外都是恶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站起来:“你杀不了我。”
燕舒挑眉,一团狐火逼近心口:“你试试?”
洛水不断挣扎,夫诸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这出戏,敲敲绿萝,勉强让她安静下来。
王昭脸色苍白,衬衫被汗水浸湿,从容不迫道:“我和洛水在一起八年,如果要杀我,你早就该动手了。你们突然过来,是因为我发现洛水......是妖怪吧。”
说出口的一瞬间,王昭才意识到这个词并不怎么艰难。他昨天刚被吓晕,今天又遇上了生死局,真是天天有绝人之路。
“而且就算你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杀掉一个人。”王
燕舒差点被气笑。
“你说的没错,我是不能随意杀人。但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既然杀不了你,那就抹掉你的记忆。”
说着,她抬起手,遥遥覆上他心口的位置。王昭额角不断渗出冷汗,突然感觉心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弯下腰。
他唇角苍白,眼前一阵阵发黑,无力的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脑海中一切关于洛水的记忆都在倒退,落日逐渐升起,那场黄昏也在褪色。王昭愤恨地抓紧地毯,不明白为什么有一种力量能完全不讲道理,不听他辩驳,就能随意替他决定。
王昭眼底浮上一层血色,心里充满了不甘。
燕舒啧啧称奇,这么硬气,难道她看错了?
“死狐狸!松手!”
洛水一剑劈开绿萝,见王昭脸色苍白,心里的怒火达到顶点,举剑狠狠劈向燕舒。
燕舒松开手,闪身退到一边,余光瞥向夫诸,他摸摸鼻子,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他也觉得燕舒做的有点过了,稍稍松开手,洛水就冲了出来。
洛水挥手散开狐火,连忙扶起王昭:“王昭,醒醒,没事吧?”
王昭费力地喘了口气,指尖颤抖地抓住她衣角。
洛水转头看向燕舒,怒目而视:“我以为你只是试探他,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不这么试探你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我让你试探不是让你要了他的命!”
燕舒嘴角的笑有点挂不住:“人心最经不起考验,你觉得他能接受是因为还没到生死关头。只有濒死的时候,才能看出他的真心。”
“你!”
王昭心里一颤,眼底一片清明。
燕舒松手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刚才不过是试探,记忆没有被抹去,心口的痛楚也瞬间消散,好像难熬痛苦只是他的错觉。
王昭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来。洛水想要扶他,却被他抬手挡开。
他狼狈地擦了擦汗,虚弱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后悔了。”
洛水愕然:“你说什么?”
“我后悔,为什么是我遭受这一切!”王昭咬牙切齿的说,李仲民的警告犹在耳边,他拼命回想最近身边这些糟心事。
诡异的事情纷沓而至,根本没给他选择的余地,他只能被迫面对,再被戏弄,试探!
王昭止不住地颤抖,他经历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所以一直拼尽全力,希望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但到头来竟然还是在原地打转!
他沉沉地笑着,嗓音里充满了悲凉。
“你想试探我?我确实害怕了......”
他不擅长诉说心事,洛水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心里潮湿酸涩的地方,但他忘记了,太阳并不总是升起。
他一次又一次被逼到这种境地,他受够了,也累极了。
她的试探,不过是想要一个他会退却的答案。
洛水慌乱抱紧他:“你怎么了?别吓我!”
“你们满意这个答案吗?我害怕了,想退缩了。”王昭挣脱她的拥抱,回头对上燕舒的视线:“我是懦弱,是不堪,但那又怎样?你凭什么践踏我!”
他难以自控地低吼,身边涌起一阵妖力波动。
燕舒目光一凝,他身上么会有妖力?
王昭双眼充血,怒不可遏,燕舒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长尾甩开洛水和夫诸,抬手挡住王昭,却不料妖力越过她,径直钻进洛水体内。
燕舒:“快跑!”
话音一落,洛水周身妖力暴涨,隐隐现出原型,丝绢光泽的毛发透着锐利的杀意,她怒吼一声,抬爪攻击王昭。
妖力从王昭身上抽离,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燕舒立刻挺身挡在他面前。
她闷哼一声:“快走!”
夫诸合掌,屋内绿植瞬间拔高,缠住洛水手脚。洛水轻轻一挥挣脱束缚,眼神凶狠,呲着牙张开血盆大口。
他连忙躲开,沙发瞬间啃掉一□□绒漏了一地,洋洋洒洒落在几人身上。
夫诸瞪大眼睛:“她怎么突然发疯了?”
“王昭身上的妖力寄生到她身上了!”
燕舒拽起愣在原地的王昭,推搡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洛水一跃而上,无视所有攻击,獠牙对准他脖颈。
屋内空间狭小,又缺少水木灵气,夫诸根本拽不住洛水,狭小的空间反而方便她进攻。
连狐火落在她光滑的背毛上,也一溜烟熄灭了。
简直是刀枪不入!
燕舒瞟了眼骨刃,空手挡在王昭身前。
夫诸欺身擒住洛水右手,反手调动她体内的血液,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洛水一脚蹬在地上,腾空旋转一周,细微的骨裂声落入众人耳中。
夫诸没想到她狠成这样,稍一分神,洛水一爪击在他左肩上。
他“砰”一声撞在墙上。
洛水丝毫不顾及骨折的右手,猛地冲向门,王昭颤抖着贴在门上,比起意识到洛水是妖,眼前的一幕更具有冲击性。
嗜血、暴虐,完全不同于人类的生物。
燕舒从没见她攻击性这么强,她挡在王昭身前,尖锐的獠牙洞穿手臂,洛水还探爪挠向王昭。
她大喊:“洛水!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要杀的是谁!”
洛水眼神冷峻,恍若未觉。
夫诸捂着肩膀,伸出藤蔓缠上王昭,飞快向后一扯。王昭仰面倒下,洛水凌厉的爪刃堪堪擦过眼前。
几次击杀不成,洛水狂躁地摧毁一切,利爪在墙上留下深刻的划痕,撕裂的照片飘落一地。
王昭颤抖地看着一切,洛水抬起手,锤向摆满水杯的橱柜。王昭瞳孔猛地一缩,那是洛水多年来在各地收集的杯子,她甚至还挨个取了名字。
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他用尽全力扯开藤蔓,扑到橱柜前。
“你不要命了!”
燕舒大喊,拼命拽住洛水,绿萝悄然缠住她脚腕,牵制住她的动作。
王昭剧烈地喘着气,眼镜斜挂在耳朵上。他虽然害怕,但也清楚,洛水如果意识清醒,绝对不可能打碎这些杯子。
颤抖的视线对上洛水失去理智的双眼。
燕舒和夫诸终于拦不住她,洛水回身,利爪洞穿两人肩颈,她扼住王昭喉咙,猛地用力。
王昭抓着她的手,徒劳地挣扎,窒息感瞬间笼罩全身,他面露青筋,大脑一片空白。
“洛......水。”
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叫她的名字。
洛水眼中闪过痛苦的情绪,她恍然回神,痛苦地说:“王,王昭,我控制不了......”
王昭抓着她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下去。
燕舒咳出一口瘀血,挣扎着爬起来,打折她的手。
洛水双手折断,操控她的妖力逐渐削弱,她无力地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对......对不起,我......”
“这么热闹?”
闻声,燕舒咻然回头,盯着落在阳台上的人。
白榆推开窗户,避开一地狼藉,目光淡淡地落在他们身上。
夫诸妖力不济,伤口恢复的慢,但白榆靠近的一瞬间,他立刻挣扎着站起来。
白榆抬手,狐火围住夫诸,将他困在原地。
“你干什么!”
燕舒挥手散开狐火,但狐火反而愈演愈烈。
白榆缓缓说:“难得见一面,我只是不想让他打扰我们。”
“你让影妖杀墨二娘,现在又出现在这里。”燕舒怒极反笑,踉跄着站起来,“方相氏又交给你新任务了?”
“你怀疑我?”
“这么凑巧,我想不怀疑你都不行啊。连荆紫山那次也是,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吧?”她眼底盛满愤怒,语气却诡异的平静,“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榆扫视过屋内的惨状,王昭孱弱地喘着气,洛水双手扭曲地倒在地上,虽然状况不太好,但至少都还活着。
听见燕舒质问,他心底泛起一丝笑意。
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的事都被她打乱了计划。
“你救了丁颖,怎么没发现王昭的异样?”
王昭?
燕舒立即转头去看,他倒在地上,青紫色的指痕下泛着红,皮肉不断翻涌着。
她抽出骨刃,划破皮肤,一只红色蝇虫脱离血肉飞了出来,触及阳光的一瞬间,湮灭成一缕青烟。
“这是......惑心。”她攥紧骨刃,猛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胸前的玉泛着光,白榆抬手按住它。
他突然意识到,很多事情,即使刻意避免,也会在阴差阳错下相遇。
就像他一直躲着燕舒,可又总会和她相遇。
这是他们不能逃避的“命运”。
白榆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我在追查惑心。”
燕舒猛地反应过来。
洛水对王昭这么仔细,不可能突然暴露身份。她说不清王昭到底怎么发现的,回溯里也没看到王昭发现她是妖的记忆。
所以王昭最近的异常,只是因为惑心。
她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丁颖性格变化很大,可他没什么异常。”
白榆:“那是因为他身上还寄生了另一种妖怪,囚生。这种妖寄宿在人身上,但实际上对妖起作用,会让妖突然发狂,妖力暴涨。”
惑心和囚生在体内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王昭的症状很浅显,顶多是精神恍惚,格外容易被妖盯上。
燕舒目光深邃,透着寒意:“谁干的?”
“我也在查,但每次我想观察会发生什么,都被你阻止了。”
“你是想让我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出事?”
“有何不可呢?”白榆轻笑,眼睛没什么情绪,“你身边的人越多,危险就越多,我这样也是为你好。”
燕舒厉声叱责:“我用不着你关心!”
白榆双手插兜,神情有些倦怠,他垂下眼,盯着阳光的边缘。周身突然燃起一层狐火,炙热的火焰吞噬了狼藉的地面。
“所以你也别阻拦我。”
燕舒被热浪逼退一步:“你还要伤害谁?”
白榆低低地笑着:“你在担心什么?无论我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
狐火随着他远离,逐渐减弱。
燕舒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骤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她摩梭着骨刃,突然问:“你真是我弟弟?”
白榆背着她,没转身:“下次见面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阳光柔和的洒在两人身上,固执的东西仍然存在,或许会永远存在。
他抵住阳台的门,又说:“你连囚生都不知道,有空玩玩有妖吧,这游戏挺有意思的。”
他拉上门,一跃而下。
狐火摇曳,逐渐熄灭,露出夫诸怒不可遏的双眼。
“你还说不知道另一半琨瑜在哪,你骗我!”
燕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另一半明明在他身上!”
白榆一踏进房间,他就感知到琨瑜戴在他脖子上。
琨瑜一分为二,戴在他们身上,燕舒居然还跟他装不知道。
手腕上的玉悄然亮了一下,他掷地有声的质问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燕舒钉在原地,脑海一片茫然。
她和白榆,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