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 第19章 勿妄听人言

三十多度的天气，即使开着空调，额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王昭顾不上擦汗，专心致志打着最后几行字。

闲谈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我看你们最近也在玩有妖，你说这世界上有妖怪吗？”

另一人答：“当然没有。策划案写完了？还有闲心聊这个。”

“好奇嘛，我觉得有啊，前两天加班的时候总感觉公司里有黑影。”

“你别吓我？今天轮到我加班了。”

“怕什么，王昭今天不也加班吗，有他陪你。”他探出头，“组长，今晚好好陪着小张啊，他怕黑！”

“你胡说什么！”

王昭手上动作不停，一本正经道：“公司晚上开灯，怕什么？”

“是啊。”那人讪笑着，赶紧埋头处理手上的文件。

王昭紧绷的背脊微微松了一下，额角的汗掠过镜框流下去。他轻轻咽了咽口水，尽量把视线凝聚在面前的屏幕上。

天色渐暗，其他人打卡下班，只剩他和小张。

王昭看着手上的测评报告，脑袋昏昏沉沉，他摇摇头，强撑起精神说：“小张，这个报告还缺一些功能差异化对比，你改一下。”

声音落下，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王昭警觉地抬头：“小张？小张！”

门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王昭惊出一身冷汗。

小张推开门：“组长你叫我？”

见到是他，王昭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哦，叫你改一下这份报告，你上哪了？”

小张腼腆地笑笑：“去上厕所了，哪个报告？我看看。”

王昭眼珠不错地盯着他手背上的水珠，默默将文件递给他。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呜咽的风声，王昭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稀落的枝头在路灯下泛着幽幽的蓝，枝叶静止不动，哪来的风？

王昭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他连忙低头，将视线死死钉在桌上。

小张搓搓胳膊，走过去关窗，奇怪地喃喃道：“今晚风怎么这么大？”

王昭没搭话，小张莫名觉得有点尴尬，自顾自地说：“不会真的有妖怪吧？那小子说的我心里发毛，哎还是早点干完回家吧。”

听他提起妖怪，王昭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盯着屏幕，一个字也打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听觉却陡然敏锐起来。耳畔传来小张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按动键盘清脆的‘咔哒’声。

王昭紧抿唇角，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紧。

头顶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王昭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眼前屏幕一花，电脑传来‘滋滋’的电流声。耳边翻动纸页和打字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漫长平稳的电流声。

王昭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脸色煞白，掌心冒出阵阵冷汗，他颤抖着嗓音：“小张？”

“小张？”

“小张！”

身旁还是寂静无声。

王昭攥紧一支笔，拔掉盖子，壮着胆子侧头去看。

飘渺的声音伴着一张苍白的脸飘到王昭眼前：“组长，你叫我？”

王昭瞳孔猛地扩散，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全身。

是小张的脸，面孔苍白，眼白泛青。但他的身体还端正的坐在桌前，指尖飞快地打着字。王昭除了尖锐的耳鸣，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他手一软，笔杆骨碌碌滚到地上。

小张的头也晃晃悠悠落在地上，歪着头，声音喑哑：“组长，你怎么了？”

尸首分离，不见血色，是谓落头。

尖叫声压抑在他喉间，王昭眼睛一翻，脱力地晕了过去。

七月十五日，阴天。

和每个上班的日子一样普通，王昭穿好鞋，在玄关处静静等了一会。卧室里传来磕磕碰碰的声音，洛水睡眼惺忪地推开门，踉跄着走到他面前。

洛水揉揉眼睛，嗓音沙哑：“注意安全。”

王昭捋顺她炸毛的头发，捧着脸轻轻亲了一口：“回去睡吧，还早呢。”

洛水眯起眼睛看看窗外阴沉的天：“带伞了吗？”

王昭拎起伞在她眼前晃晃：“带了。”

洛水迷茫地点点头，王昭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我上班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

刚到公司楼下，积蓄许久的乌云就倾盆而下。王昭连忙撑起伞，雨水还是打湿了衣角。

雨势渐大，王昭压住伞，挡着斜斜的雨丝。他低头往前走，伞面蓦地撞上另一柄伞，他道歉的尾音刚落下，一只细白的手抬起伞面。王昭诧异地抬眼看去，是一个没打伞的小男孩，雨水打湿头发，刘海一缕缕贴在额前，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王昭心里奇怪，他没打伞，那刚才撞上的是什么。他把伞往男孩头上遮，盖住倾盆大雨。

“小朋友，找我有事吗？”

男孩没应声，黑漆漆的眼珠直直盯着他。伞的阴影一落下来，王昭模糊地看到男孩眼中浮现出另一双瞳孔。

双瞳？

他心里一惊，用力眨眨眼睛，再睁眼看去，男孩眼中还是一个瞳孔，只不过眼珠亮的惊人。眼看快要迟到了，他将伞塞到男孩手里，刚要抽身离开，男孩抬手拽住他的衣角。

“莫往，不吉。”

王昭偏头看他，男孩眼中又隐隐浮现出双瞳。他想从男孩手中抽出衣角，却发现他力气大的惊人，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他叹了口气：“吉不吉我也要上班啊。？”

男孩固执地看着他：“勿妄听人言，吉。”

王昭皱着眉，眼看打卡时间要到了：“好好好，我记住了，快松开吧，我真要迟到了。”

男孩松开手，苍白的脸上只有漆黑的瞳孔熠熠发亮，王昭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转头奔向雨幕里。

雨声盖过了周遭一切声音，王昭顶雨跑到了楼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

两人离得很远，但那孩子黝黑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王昭转身想走，却哑然发现双腿牢牢扎在地面一动不动。他猛地抬起头，隔着大雨对上男孩的视线。

宽大的伞面几乎遮住了他整个人，但王昭还是清楚的听见那句话传到他耳朵里。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他抬起手，食指敲了敲太阳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王昭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模糊的视线聚焦在洁白的墙面上，他惊魂未定地坐起来。

从他遇到那个奇怪的男孩开始，他就总是梦到他。王昭捂着头，意识渐渐回笼，愕然想起昨晚小张身首分离的诡异场景，心脏仍然剧烈的跳动。

他攥紧床单，打量四周。

这是公司休息室？他没回家？

王昭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十几个个未接来电，还有洛水发来的几十条信息。王昭轻轻抽了一口气，头疼得更厉害了。

李仲民推开门，端着早餐走进来。

王昭警惕地抬头，连忙站起来，松了口气：“李总？”

李仲民把早餐放在桌上，热络地拉着他坐下：“你坐下，是不是最近太忙了？你昨晚晕倒的时候给小张吓了一跳。”

王昭瞳孔一跳，晕倒？难道是他的错觉？

他盯着李仲民微坡的右脚，意识有些混乱，支吾着说：“嗯，可能是。”

“新版本上线反馈挺不错，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得注意身体啊。”

王昭闷闷地听着，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李总？昨天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什么啊......小张说你晕倒前喊了他好几遍，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李仲民神色一敛，严肃道：“你不会冲撞什么，被魇住了吧？”

王昭捏紧指尖，脸色发白。可他明明记得是被小张吓晕的，难道真是他太累了，看错了？

“你们年轻人别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最近是不是遇见什么怪事了？”

怪事？

除了那个男孩，也就只有洛水......

王昭抿抿唇，神色复杂，他也不清楚到底看见了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不愿意说也没事，但得赶紧想解决办法啊，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太好，这样下去身体和工作都会出问题。”

王昭犹豫片刻，声音艰涩地说：“李总，你说除了人类......有没有可能还有其他生命？”

“当然有。”李仲民果断说，“那猫猫狗狗，鸡鸭牛羊不都是生命吗？你睡糊涂了？”

“我是想问，这世上有没有......妖怪。”怕他误解，他又连忙补充，“我看有妖反响特别好，突然有点好奇。”

“当然有。”他再一次给出肯定的答案，“不然我为什么做这款游戏？”

有妖热度直线上升，玩家纷纷沉浸在精彩纷呈的妖怪世界中。

无论是社交媒体上的讨论度，还是各大游戏平台的排行榜都稳居榜首。

它独特的故事线和奇异画风，吸引了无数玩家的目光，甚至有时候，王昭隐隐有一种他们制作的游戏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预感。

他迟疑的目光落在李仲民身上，从项目调研开始，他就力排众议，坚决推行这款游戏。

连故事线和人物立绘也几乎是他一手操办的。

听到他这么说，王昭不禁把有妖的故事和他联系在一起。

“您......亲眼见过妖？”

“游戏里你不都见到了吗。”他模棱两可地回道，语气飘忽的像是在咂摸陈年往事，但他没想起什么值得回忆的故事，反而咂摸出一嘴陈腐的碎屑。他睁开眼睛，反问王昭：“你也遇见妖了？”

“当......当然没有。”

李仲民怀疑地眯起眼睛：“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不能和妖纠缠在一起。”

王昭心里一惊：“为什么？”

李仲民拍了拍他肩膀：“你说为什么？那妖怪放着清静日子不过，偏偏窝在你身边，图什么啊？”

他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道：“图你这条命呗。”

王昭心乱如麻，连连应声。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李仲民：“好了，你在这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

王昭沉浸在一片怀疑中，连他开门出去都没意识到。

他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强装镇定的输入妖怪两个字。

公司网速很快，屏幕瞬间弹出几十个不同的词条。他随手点开几个，都是古文里记载的一些只言片语。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一篇文章上。

讲的是女妖魅惑书生，书生妖气缠身，命不久矣，一道士拔符相助，驱走女妖。

这是电视剧讲烂了的情节，但王昭还是紧紧握着手机，指尖发白，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仿佛能从这几行字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房间面积不大，但装修的明亮通透。桌上摆着洛水没看完的漫画书和王昭的资料。对面是一扇橱窗，摆着洛水这些年收集的杯子。

空气蔓延着阳光暖烘烘的气味，夫诸陷进沙发里，翘着腿打游戏。

燕舒一接到电话就赶过来，洛水怅然若失地坐在桌前，手边漫画折了一脚，油渍吞掉半边，她也很多天没翻过了。

燕舒把椅子挪到她身边，紧挨着坐下，静静陪在她身边。

洛水眼中的光像冬日的太阳，还亮着，但没什么温度，她再次点开手机，屏幕上光秃秃的，没收到一条信息。

燕舒见不得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伸手扳正她的脸：“他什么反应？”

“他没说什么。”

“那你在这发什么呆？”

洛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在想......他能不能接受我的身份”

燕舒沉默了一瞬，她不是没见过人和妖怪在一起，但“在一起”的前提是一方不知道另一方的身份。这就为感情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妖怪的身份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炸，取决于他们爱到什么程度。

越爱，他们越看到彼此，也越难以欺骗对方。

即使她对感情一窍不通，也知道在欺骗上建立的感情岌岌可危。

“既然他知道了，那就分开吧。”

洛水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她双手紧握，不停地摩梭指尖，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安。

“我......不想和他分开。”

万事再难，只要迈出第一步，其余憋在心里的话就顺水推舟的倒出来。

洛水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他。之前每次恋爱，不管有多相爱，我都心知肚明早晚都会分开。所以即使全身心投入也总像在演戏。但王昭......即便他猜到了，我也想当面告诉他。或许我们有一天也会分开，但我希望至少......至少不是因为，我是妖。”

越靠近王昭，她就忍不住想要越多，她想要王昭看到真正的她，身为妖的洛水，而不是伪装成人类的她。

燕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从认识洛水那一天起，这双眼睛装过五颜六色的情绪，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诚恳、真挚。

她叹了口气，问道：“你确定？”

洛水用力点了点头。

燕舒垂眸，掩盖住眼中复杂的情绪。

作为朋友，她实在不希望洛水栽在一个人身上，爱情这东西虚无缥缈，她哪次谈恋爱不是伤筋动骨？

但话又说回来，作为朋友，她也清楚洛水如果不恋爱就绝对不会这么快乐。虽然不知道洛水一直在执着什么，但她到底还是希望她能开心。

如果王昭真能让她开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