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年幼,今年不到十七岁,还由太师和赵国公等大臣辅政,太后垂帘听政。
太后道:“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军务,还是听诸位大臣的吧。”
她的声音很年轻,不像个育有半大儿子的妇人。
实则,这位太后并不是小皇帝的生母。
太后是幽帝的皇后,晏楚废了幽帝,另在族中拥立了现在的小皇帝。
按辈分来说,小皇帝唤太后一句婶婶。
太后又补了一句,“本宫见赵国公身体不佳,反倒太师正值壮年,应该多担当些才是。”
这话听着是关心姜桓这种老臣,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向着晏楚的。
姜桓的眼皮始终耷拉着,太后的话他似乎没有听到。
殿中安静地耐人寻味。
不一时,姜桓拄着拐杖,嗓子里轰隆隆咳嗽了好久,太后命内监扶着赵国公坐下说话。
姜桓摆摆手,尽显老态龙钟,他道:“多谢娘娘,依老臣看,既然威远营一案还没有定论,在此争论军队归属只是徒劳,要不就改日再议?”
太后还没开口,小皇帝抢白:“好啊,改天再说,朕都听乏了。”
小皇帝将牛筋草一扔,打着哈欠伸个懒腰,趴在了雕龙案几上。
姜桓面上似乎有点笑意,“那老臣先告辞了。”
剩下的不管是站队国公府的,还是站队太师的,都识趣地退下了。
片刻后,殿中只剩晏楚一人。
他命人将殿门关上,而后走到小皇帝身旁,居高临下,环保双臂,睥睨着小皇帝。
小皇帝从书案上起身,战战兢兢地垂着头,双手不安地在袖中紧握,像个害怕被责骂惩罚的孩子。
晏楚啧了一声,揉揉额角,“陛下,您这个样子哪里像个一国之主。”
“我,我,我本来就不是...”
“怎么不是!”
晏楚提高了音量,吓得小皇帝一机灵。
“我,我本就是太师您推上来的,不然我还在潞州当个闲散人。”
“正因为如果不是我,您只能一辈子窝在潞州偏远的郡县里,但现在您能在紫极殿召集大臣,回见外宾,那是天差之别的日子,您更加应该珍惜才对。”
“我很珍惜啊。”小皇帝拼命解释,更加紧张地扣着指甲,“所以我什么都听太师你的。”
晏楚愁得头大,他一抬手将小皇帝提溜起来,扔到一旁站着。
小皇帝如同小鸡仔一样,被晏楚教育训导,太后这时出声道:“太师息怒,皇帝还年幼。”
“年幼?我像他这么大时候,早就跟着武帝南征北战,力挫突厥了。”
太后轻笑,“太师英武无双,谁能比得上呢。”
晏楚不耐烦地看向小皇帝,后者使劲埋着头,双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抓皱了黑色绣金的龙袍。
“罢了。”晏楚摇头,“先下去吧。”
如此,小皇帝还是不敢动窝,可怜巴巴地望向珠帘背后,太后柔声道:“先去吧。”
小皇帝这才如蒙大赦,扭头跑了出去。
而后,殿中只剩下太后和晏楚两个人。
珠帘微动,太后从内里走上前。
芙蓉面,丹凤眼,这位太后当真极其年轻貌美。
晏楚退后几步,给她行礼,太后走到他跟前,抿着嘴笑。
太后逼得近,晏楚又后退几步。
难怪有大臣言语暧昧,太后打量晏楚的表情属实算不上清白。
“你好像这些日子晒黑了些,听说你演练龙虎卫了,真是辛苦啊,阿楚...”
太后伸手,几乎要抚上晏楚的脸颊。
“太后!”晏楚正色提醒她。
太后勾起唇角,笑得妖异,“你总是这般见外。”
晏楚挺直腰背,冷声问:“太后还有其他事吗?”
太后摇头。
“臣就退下了。”
“听说徐家三姑娘回来了。”
冷不丁地提到徐漪,晏楚回头,谨慎地盯着太后。
“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
“阿绫告诉我的,她前日进宫了。”
晏楚噤声不语,太后接着道:“阿绫跟我说,他很担心你,怕你再赴歧途。”
“什么是歧途。”
“阿楚,你自己明白,不需要我解释。”
晏楚揉揉眉心,颇显无奈。
他现在不需要追究晏绫是如何得知的,他只知道可能又要鸡飞狗跳了。
“你与徐漪见过面了对吧?”太后问。
“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突然管起威远营的事,这本不是你的案子。”
“怎么?我做什么需要跟太后您汇报吗?”晏楚音调不大,语气却不容置喙。
确实,皇帝都是他扶持上位的,太后自然也是他抬举的。
太后收敛了些,用一笑缓解尴尬:“我只想提醒你——”
话犹未说完,晏楚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可以不用说了。我该怎么对徐漪,不用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太后神色一滞,表情算不得好看。
“我也要提醒娘娘,”晏楚道:“阿绫是有病在身的人,你别刺激她,别想利用她插手我的事,如若不然你这个太后的位置就不要做了。”
说罢晏楚大步流星离开两仪殿。
殿门半开半关,内里晦暗难明,太后独留在大殿内,许久没有动静,无人敢去打搅。
——
晏楚回到太师府,贺堂着急迎上来,小声道:“威远营有人闹事,正在联名上书兵部彻查军备丢失一案。”
“哦,我知道了。”
晏楚心中有数,向兵部施压,就是向姜桓施压,这是晏楚巡营的成效。
“但是不对,大人,上书中还有一条,绝对不服麒麟军收编。”
“怎么回事!”晏楚眼神一转,瞬间变得凌厉。
“好像说是柳明江在大牢受刑了。柳家在威远营耕耘三代,兢兢业业,颇有人心和威望,那些将领和士兵都向着怀化中郎将,这是要得罪太师您,也要保柳明江。”
“什么得罪我?我并没有下令对柳明江用刑。”
“这,”贺堂皱眉摇头,“可能在威远营一干将士看来,太师是着急与赵国公斗法,所以用刑想要屈打成招。”
“糊涂!”晏楚断喝。
贺堂战战兢兢,晏楚正在气头上,但有一事他不得不说:“大人,有位访客求见大人。”
“不见。”晏楚点了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把他们叫到我书房。”
“书房有访客...”
晏楚停住脚步:“访客带去花厅,规矩忘了吗?”
贺堂无奈呈上名帖,晏楚疑惑地接过来,才打开来就如烫手一般,赶紧合上。
“人现在在书房。”贺堂低声提醒。
晏楚脚步加快,衣訣掠过花障和游廊,边走边道:“阿绫呢?”
“在后院赏花呢,新进了两盆海棠。”
“你把她拖住,绝不能让她到书房这边来。”
贺堂应声,晏楚走得更急,匆匆跨上一道浮桥,人消失在竹林中。
晏楚书房外有一片竹林,叶海涛涛,夏日在此读书舞剑,可谓美事一桩。
但此刻晏楚没有闲情雅致,院中的下人已经先被贺堂支开 ,晏楚疾步穿过竹林,到了房门口,他停住脚步,稍微平复了些才推开房门。
徐漪一袭湖绿裙衫,立在房中,婷婷袅袅。
“大人。”
徐漪行礼。
“嗯。坐吧。”
晏楚还有些喘,徐漪找蒲团坐下时,他趁机赶紧偷偷灌了一大杯水。
凉水下喉,晏楚方定住心神。
胡乱抹了抹嘴,徐漪转身过来时,晏楚恢复了严肃正经的模样,撩袍坐在她的对面。
晏楚说:“为何找到太师府上来?不怕阿绫看到吗?她这几天才有些好转。”
话里有埋怨,可热的茶水还是推到了徐漪面前。
晏楚板着脸接着道:“你若要见我,需得提前写拜帖送到门房,我如果有空,会考虑见你的。”
徐漪扬起脸,看着晏楚。
“怎么?”
“未及提前告知就过来拜访,是我不对。”
徐漪深深一拜,晏楚冷眼看着,抿唇不语。
徐漪道:“我亦不想碰见旁人,所以走了角门。这点请大人放心。”
晏楚双手握拳放在案上,“我并非有恶意。”
“我知道。是大人不乐意见到我。”
晏楚别过头去,错开徐漪的眼睛,他说:“我只是意外,没想到你会来。”
徐漪将晏楚的神色变换看在眼里,心情突然有些异样,那感觉就好像被揪住了某根最纤细敏感的神经,坠坠的,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垂下头去,声音越发轻柔。
“我是柳明江的事而来。”
晏楚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又怎么了?”
“...他被用了大刑。”
原来,白天徐漪和舅母去天牢探监,发现柳明江浑身血污,昏迷不醒。
给狱卒塞了银子,告知是太师大人下的命令,说是案子不能再拖了,要战速决。
徐漪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管事的狱卒,恳求他们为柳明江请个大夫,起码把血污清理下。
回去的路上,徐漪安慰胡氏,胡氏却把胸中怒气都撒在徐漪身上。
胡氏质问她究竟怎么求的晏楚,若是儿子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
不论徐漪怎么开导,胡氏都听不进去,哭得晕了过去。
瞧得出来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快要将胡氏这个妇人压垮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倘若胡氏做出什么傻事,徐漪是绝对过意不去的。
快要崩溃的舅母,徐漪决心要再去求一次晏楚。
是以,她趁着夜色,才匆匆来到太师府。
“所以,不为你的表哥,你也不会来找我的。”晏楚道。
“这是自然。”
“你——”晏楚不想显出自己的绪被徐漪挑拨了起来,他微微前倾,又坐了回去。
他冷声道:“五年不见,你就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晏楚身形高大,跪坐在蒲团上,看对面徐漪,越发娇柔纤弱,她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颤颤的,每一点轻颤仿佛都打在晏楚的心上。
他是有期待的。
“那大人呢?”徐漪扬起脸来,悠悠开口,反问晏楚:“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晏楚一怔,满腔怨愤在徐漪秋水剪瞳的注视下,泄了一半。
二人久久对视,婆娑的竹影倒影在墙上,如海浪般时涨时退,屋外夜风乍起,更显屋里沉默。
良久,徐漪微微吸了一口气,刚要张嘴,晏楚赌气似地道:“没有,我无话可说。”
徐漪哑然,方才鼓气的勇气,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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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鼓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