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画不出?是颜料不好?”
两个婢女跪下,“奴不敢冒失,这都是从府中带来顶好的颜料。”
“那就是宣纸不好!”
孙姑姑厉色扫了周围一眼,两个婢女也跪下了,瑟瑟道:“姑姑饶命,这是女君平常惯用的宣纸。”
“不关他们的事,”徐漪道:“别骂她们。”
“那怎么能行,太傅大人还等着呢。他若是怪罪下来,女君晚上可又要熬夜练习了。”
成名之路不好走。
当初发现徐漪有丹青之才,徐太傅就为她谋划了这条路,以才女之名来弥补生母低微的不足。
徐漪必须每天不停地练习,作画,练习,作画,她确实学有所成,但也很疲惫很痛苦。
她不过十岁,右手的指节已经磨出了厚茧。
就像孙姑姑说的,如果太傅布置的题目,徐漪没有画完或是没有达到太傅预想的要求,他就会加倍地罚徐漪,罚她再练基本功,熬个几天几夜才算罢。
祖父跟徐漪说过,没办法,谁叫她的母亲柳氏出身微末的武将之家,谁叫她的父亲非得违抗家族婚姻,要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这二人非得成亲,却又双双早逝。留下徐漪一个,只得自己努力,才能为自己挣得脸面和尊重。
孙姑姑对着婢女们发脾气,已经抓了两个拖出去掌嘴。
徐漪叹了一口气,忽而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孙姑姑等人忙翻箱拿药,用汤水送服,才将人缓过来。
太傅派人那边听到动静,还过来问怎么回事。
孙姑姑勉强笑道:“没事,没事。”
将使者送走,孙姑姑愁容满面,她心疼徐漪的身子,又怕太傅的威仪。
徐漪平静了许多,喘着气对孙姑姑道:“我没事,姑姑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
徐漪道:“我只是有些气闷,这里不通风,我不舒服。”
晏绫本来被这阵势吓呆了,听到这里,她方才想起自己干嘛来的。
她抓紧机会蹭到徐漪身旁,佯装关心地说:“姐姐,我看你有不足之症,这里都是药味,我都觉得喘气困难,更何况你呢。你既然要画杏花,我知道哪片树林杏花最旺,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你一边散散步,一边思考如何作画。”
晏绫这个提议,不等徐漪开口,孙姑姑否决了:“不行,女君身子骨弱,哪禁得起折腾,若是在府上,女君从来都是在房中休息的,连院子里都甚少去的。”
晏绫听得瞠目结舌,虽说有病就该好好保养。
但为了养身子,连房门都不出,出来踏青,就将四周围的死死,绝不透风,将人团团包裹其中,这样真的不会适得其反嘛?
“竟然这样,姐姐怎么还会画花鸟鱼虫?”
应该见都没见过吧。
“怎么不能画。”孙姑姑指着瓷瓶中的杏花,“这不就可以画嘛。”
“就这样?”
晏绫到底年纪小,还不懂完全察言观色,她不小心笑出来声,“难道之前姐姐画的云雀、山猫、锦鸡都是关在笼子里的,难道那几幅海棠、芍药、芙蓉都是插在瓶中的?”
“是又如何?”孙姑姑大言不惭。
徐漪的脸上却是不太好看,她低下头去,半晌,闷闷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女君!”孙姑姑道:“要太傅知道,你可得受家法。”
“就去一会儿,我将晏家妹妹送回去,就过来了,很快。”
徐漪还真以为晏绫是晏家本家的千金。
晏绫挽着徐漪的胳膊,亲昵地说:“对啊,姐姐送我,送完了就回来,出去透透气嘛。”
孙姑姑不哼声,徐漪望着她,轻声道:“姑姑,你也不想看我受罚嘛,转一转说不定就画出来了。”
孙姑姑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终于,松了口。
“叫几个婢女跟着,快些回来。”
晏绫高兴地欢呼,可不容易了,总算把这个千金大小姐哄出来了。
等出了帐篷,晏绫拉着徐漪,左拐右拐,将婢女甩在了后面。
仁寿山她太熟了,哥哥晏楚常来这里练习骑射。她就跟着过来,翻山爬树,晏绫都不在话下。
那些深宅大院的丫鬟还真不如晏绫,几下就被绕晕了,人影不见。
晏绫对徐漪道:“姐姐,你别怕,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老束着你,跟我出去玩一玩,多开心啊。”
徐漪一点没害怕,她只是有些累,毕竟天生的身子弱。
晏绫道:“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找点水喝,你就这里来不要动哦。”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徐漪还想说什么,影子在草丛间一转,已经瞧不见了。
———
晏绫回忆至此,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按计划,她把徐漪带出来,后面让晏楚自己上。
回想当年种种,那时的晏绫绝想不到事情会这样。
越是细想,越觉得因果往复,命运弄人。
晏绫望着天上一轮新月,心中思绪万千。
不一时,她心中定了主意,对身旁的婢女道:“帮我准备下,我打算明天进宫一趟。”
书房这边,晏楚听到了动静,叫贺堂出去瞧。
贺堂回来,晏楚问他:“是谁?”
“是阿绫。”
“她闹了?”
晏楚以为妹妹会为白天的事闹脾气。
贺堂也觉得奇怪:“那倒没有,气势冲冲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了。”
“谁跟她在一起。”
“说是墨韵阁的老板来了。”
女儿家的消遣不过胭脂水粉,书画鉴赏这几项,晏楚没有放在心上,他点点头,接着方才的事说。
“威远营的案子你查了吗?”晏楚问贺堂。
“查了,在赵国公手上。”
之前说过,前朝世家门阀林立,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大将军晏跃登基之后,经过一系列改革收拢了皇权。像徐家之类的世家倒塌,但毕竟时间较短,还有几个大世家顽固矗立。
赵国公姜桓便是其中翘楚。
姜桓年逾七十,历经四朝,树大根深,子侄与门生遍布朝廷,他跺一跺脚,整个大齐都得抖一抖。
人称“姜半朝”。
当然,另外半朝,是年轻的晏楚。
若不瓦解赵国公的权利,那他改日想要换江山,就能换江山。
姜桓和晏楚,一个代表世家,一个代表皇权,是天然的敌人。
是以,两人这几年斗得很凶。
“这个老狐狸,半截入土了,还在打威远营的主意。”
晏楚猜测,兵部死咬柳明江不放,是想要威远营的那三千骑兵。不然一个中郎将,不必大费周章。
“那我们怎么办?”
晏楚凝眉思索片刻,忽而笑了,他起身道:“明天跟我出城一趟。”
“去哪儿。”
“去巡营。”
“巡营?”贺堂不解:“巡哪个营?”
“当然是威远营。”
贺堂先是一愣,而后道:“大人,你这样,可是公然挑战赵国公,让他们把矛头调转向你啊。”
晏楚走到窗边,窗边有一朵海棠,开得甚好,他抬手轻抚,“你当我会怕?!”
贺堂知道晏楚心里有数,但也知道,若没有徐漪的事,晏楚不会做此出格一招的。
贺堂还想要说什么,晏楚先问他:“柳府去了吗 ?”
“哦,去了。”
原来白天分别后,晏楚派人暗中跟着徐漪回去,探听了好一阵,傍晚回来复命。
贺堂将在柳府中打听到的悉数告诉了晏楚。
眼见着晏楚的神色愈发阴沉。
贺堂试探道:“胆敢给太师下药,真是不要命了。要不要把那个妇人赶出长安。”
晏楚双手背在身后,捏成了一个拳头,他道:“赶出去?太便宜她了,必须让她尝尝苦头,不然她是不知悔改的。”
“苦头?大人的意思是?”
晏楚转身,嘴角弯起一个幅度,笑容中带着阴恻和残忍,“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夜深了,晏楚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直到天亮,迷迷糊糊地他做了一个梦。
说是梦,却不全然是梦。
而是很久之前的旧事。
大约是十一二年前了,他第一次见到徐漪。
那天他和妹妹商量好了,准备走徐漪的路子,看能不能由她向太傅说说好话,将晏楚收入门下。
晏楚左等右等,都不见晏绫过来,还以为出来什么事。他沿着山上小道一路找过去,反复两三遍,都没找到人。
正当他开始着急的时候,却不想在山道下面,绿草葱茏的缓坡上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晏楚松了口气,他走到那身影背后,正要说一句“你个妮子,跑哪里玩去了,叫我好等”。
话还没说出口,女孩回头。
不是晏绫。
就是徐漪。
她的乌发微微散开,衣袍叠层在青草地上,眼睛慌乱又清澈,如同受了惊吓的山中精灵一般。
此时,有风穿过绿郁的树林,穿过清凉的山涧,带着渭河的水汽将晏楚吹得清醒。
“你,你,你...”
可能是眼前的景色太过梦幻钟灵,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徐漪。”
女孩此时定住了心神,她轻柔开口,自报家门。
她指着山道,“我从那儿摔下来,脚扭了。”
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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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是徐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