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没想那么多,她喜气洋洋地将徐漪送到屋里,告诉她画卖的很好,好几家都争着要,眼前已经凑到一千两黄金了。
徐漪明了胡氏是在催促,她一面咳嗽,一面道:“我晓得了,今晚我就把拜帖写好,明日舅母就可派人拿着我的拜帖,把钱送到太师府去。”
胡氏正是此意,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见徐漪伏在案几上嗽得直不起腰,孙姑姑将胡氏赶了出去,道:“既已谈妥,舅夫人去办就是了,女君身体欠佳,不能奉陪了。”
胡氏本想让徐漪亲自去送钱,这样成功的几率可能会更高,柳明江可能会更快出狱。
可孙姑姑毫不留情地把人请出去,将门关上了。
胡氏不得不恭顺,在门口多说了两句问候的话,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等到孙姑姑关好门,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嘴角紧抿,眼神阴郁,香雪和秀雨纷纷低下头,跪坐在墙角。
他两知道,孙姑姑是发火了。
“女君。”孙姑姑唤了一声。
徐漪心里明了,她费力地从案几上挣扎起来,摆正姿势,端端正正跪坐在孙姑姑跟前。
这是聆听训导的姿势,在徐家的时候,一直是这样。
“女君又跟晏楚见面了?”
徐漪:“...是。”
“跟他同乘马车?”
“...是。”
“受他恩惠,请医吃药?”
“...是。”
香雪在一旁打嘴,低声道:“我是多嘴,回来的时候多提了几句,被孙姑姑听到了。”
秀雨瞪了她一眼,“以后长点心吧。”
孙姑姑听到其他声响,啧了一声,香雪和秀雨赶紧垂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孙姑姑转过头来,继续对徐漪道:“女君,太傅大人为何被贬至边疆,徐家为何败落,你知道吗?”
徐漪:“知道。”
“知道还跟晏楚那厮纠缠不清!?伽蓝寺是无可奈何,那这次怎么不能拒绝?”
“我当时晕迷,转醒时大夫已经来了。”
“这么说,不是你主动找的晏楚?”
秀雨打了个寒噤,若是要孙姑姑知道,是她找的晏楚,必定有苦头吃了。
“......”徐漪定了定神,道:“是他认出了我的马车。”
秀雨松了口气,徐漪是给她顶雷了。
孙姑姑闻言,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无耻之徒,趁人之危,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这是在辱没女君你的清白。”
徐漪沉默无语,不接话也不解释。
“女君就该把他打出去才是,就算病死,也不能受他的施舍侮辱。”
徐漪仰起头,看着孙姑姑。
“姑姑,你真想让我病死吗?”
孙姑姑一时无法回答。
她当然不想徐漪病死。
徐漪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姑姑一生未婚未育,徐漪就像是她的女儿,怎么会想要徐漪病死呢。
可她是徐太傅的代言人,必须要秉持徐家家规祖训,太傅于她有恩,既然亲手将徐漪托付给她,孙姑姑就不能辜负。
孙姑姑眉头皱得更加紧了,她再次将自我说服,挺直了腰板,“女君,老身不是想要你病死,是想要你远离那个心机深沉,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你少年无知的时候,被他哄骗得团团转,差点与家中决裂,难道还不够吸取教训吗?”
在晏绫眼中,是徐漪背叛算计了晏楚。
在孙姑姑眼中,是晏楚哄骗了徐漪。
是非对错到底如何,一时说不清楚。
徐漪不愿再重提往事,只是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对孙姑姑道:“无需多言,姑姑,请家法吧。”
孙姑姑还有许多规训劝道的话没说,这下都不必说了,她从背后抽出一根两指宽,三尺长的戒尺。
上面镌刻着徐家的祖训:“守正克己”。
这是徐太傅在徐漪出嫁前给孙姑姑的,交代她要行代管之责,不能让徐漪再有一步出格。
若有违背,孙姑姑有权代请家法。
与沈家和离前,孙姑姑请过一次假法,孙姑姑认为徐漪不该毁了太傅给她挑选的婚姻。
但徐漪还是和离了。
孙姑姑知道,徐漪现在年纪大了,不听话了,即便是打了骂了,还会固执己见。
孙姑姑心绪难平,莫名有种挫败和无助,她只能握紧戒尺,仿佛这样就能牢牢把握住权柄,巩固家训的权威。
孙姑姑咬着牙,扬起戒尺,重重打向徐漪的手掌。
一下,两下,三下...
徐漪金尊玉贵,细皮嫩肉的,这几下已经让她的手已经出现血痕了。
香雪和秀雨忍不住出声求情,提醒孙姑姑:“女君现在还病着。”
果真,徐漪额角渗出汗珠,嘴唇上留下齿印,她是很努力地在忍耐坚持。
孙姑姑高高举起的手在颤抖,她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恶毒妇人,只是握着戒尺,就得要履行职责。
“女君,只要你说,你错了,老身就不打了。”
徐漪恍恍惚惚,神志不清,这一幕似乎也发生过。
那是在徐家的祠堂,烛光摇曳,她跪在几十个祖先牌位前,祖父要她说,说她错了。
彼时的祖父也是拿着戒尺,气得瞪眼睛吹胡子,可戒尺不是打在手掌心,而是打在徐漪的背上。
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好疼...好疼...
思绪回到现实,徐漪头一歪,栽在地上,意识不清了。
婵奴躲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这时偷偷跑进来,拉着徐漪的袖子,又想哭又害怕,抽抽搭搭地哼唧。
孙姑姑退后两步,香雪和秀雨赶紧将徐漪搬到床上,给她擦汗涂药。
婵奴就蹲在榻边,拉着徐漪的袖子,憋着嘴,不出声地流泪。
徐漪抬手摸摸婵奴的头,对她释然一笑,“没事。娘亲没事。今天跟娘亲睡好不好?”
“可我,我还有两篇大字没有写。”婵奴胆怯地瞅了孙姑姑一眼。
她和徐漪小时候一样,每日都关在房中读书学习,没有童年,没有玩乐。
徐漪:“没事,明天再写也是一样的。”
婵奴不做声,眼巴巴地望着孙姑姑。
孙姑姑收起了戒尺,叹了口气,而后点点头。
——
另一边,晏绫回到太师府,自是大发脾气,将屋子里东西能摔碎的全都摔碎了。
仆从们站在一旁,无人敢上前劝阻,任由晏绫发泄。
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再者太师极宠爱妹妹,但凡摔坏了什么,他都不放在眼里,第二天补上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是以,晏绫在房中大喊大叫许久,旁人全当没看到,没听到。
等到屋中渐渐平静,仆从才推开门,该扫地的扫地,该收拾的收拾。
晏绫坐在蒲团上,怔怔地,像是魔怔了一样。
女婢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她墨韵斋的老板来了,见还是不见。
墨水斋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倘若有好的书画,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府上来。
晏绫虽不精通,但爱附庸风雅,上月交代了老板如果有不俗的,记得给她送过来。
老板好不容易够得上太师府的生意,既然记在心里,一得了满意的作品就赶紧送到晏绫这儿来。
没想到,正撞枪口上。
好在晏绫发泄完了,吃了安神定气的药,恢复神智清明。老板将近日收得的佳作给晏绫欣赏。
晏绫只是半桶水,看不出个所以然,老板便一面解释于她听。
这其中有前朝的大师名作,也有我朝大儒的新作。
晏绫一张张看过去,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老板看出晏绫的神色,自认十有八,九这笔生意谈成了。
最后,晏绫在了一副峡谷风景图画前驻足,老板热情洋溢对晏绫道:“女君好品味,这是小的新近收到的最好一幅,画的是从青州到京畿必经的丹云峡,清晨江面上水雾蔼蔼,云蒸霞蔚,一条船舶穿行于高山峡谷之中,可谓美轮美奂啊。”
晏绫轻轻点头,颇有赞赏之意,随口问道:“作者是谁,可曾有名?”
老板高兴地忘乎所以,捋着胡子道:“说到这作者,那更是奇人一个,几年前在长安很有些名气,人人都以为是个老头子。”
晏绫笑了,摇着扇子追问:“但其实呢....”
“但小的知道他其实是个女子...”
老板没注意到晏绫的面色变了,变得极其难看。
老板继续道:“原先她的画只在高官贵人中后院流传,消失了几年,现在竟又出现在市井画坊,看来是家中败落,要筹钱过活了。”
“那么,她的名讳是....”晏绫边说边将目光落到了左下角的印章之上。
“明明世家出身的妙龄女子,偏偏要自称“锄雪翁。”
果然印章上刻着锄雪翁三个字。
晏绫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神色口内神经质地念叨着:“她回来了...徐漪...她回长安了...”
晏绫神神叨叨地夺门而出,将老板抛之身后,弄得人一头雾水。
晏绫不管不顾穿堂而过,直奔晏楚的书房而去。
太师的书房前有不少护卫看守,想要阻拦,却又不敢阻拦,只得不远不近地跟在晏绫身后。
可就在房门口,晏绫停住了脚步。
孙姑姑:!我女又要被骗了!
晏绫:!我哥又要被骗了!
男女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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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