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沉沉 第30章 幻景

小楼真是安静，再醒过来的时候正是艳阳当照，不知是不是我这一梦太久，我竟然感觉到了夏天的气息。

“我估摸着你也该醒了。”

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我朝窗边望去，果然见她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脚上，唇边挂着淡笑看着我。仿佛料定我一定会在此刻醒来。

“既然是旧相识，又何必装神弄鬼不易真面目示人。”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说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如今倒是比从前聪慧许多。我原本以为你要等到回京城才能识破我的真面目。”

我嗤笑一声，说道：“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除了装神弄鬼就是劫持人。看你现在活蹦乱跳，想必当年那药确有奇效。几年过去，怎么你和褚祁峰的关系还是这么见不得人吗，我以为你早就是国公夫人了。”

苏真终于不再装蒜，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站起身踱到我的面前，俯下身子打量了我一会儿，缓缓说道：“你也就只剩下一张嘴了，若不是我，恐怕你如今还蒙在鼓里。我告诉了你真相，你非但不感谢我，还对我恶语相向，这可不是对待恩人该有的态度。”

“我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但每每看到你还是会为你的无耻震惊。你对我用药有什么用，你该对褚祁峰用药，让我忘了过去，不如让他忘记过去。这样也许你还能和他重修旧好，双宿双飞。”

苏真阴沉的盯了我一会儿，说道：“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可惜这不但不能给你带来好处，恐怕还要让你丧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当年的事，正好我也想发发善心，我倒不介意和你话话当年。”

他说完又走了回去，一撩袍子坐了下来。这样的动作由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做出来，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别扭。

“你病重之后褚祁峰一直请名医给你医治，温康为了照顾我早就返回西域了，况且就算是他不走，也决计腾不出功夫伺候你这个废物。褚祁峰还真有些本事，到底让他找到了一位郎中。你的命贱，那郎中只医治了一个月就把你救回来了。你没了孩子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褚祁峰与你父亲去了一封信，说你身染重病孩子没有保住。若是温康还在，恐怕你父亲还相信这套说辞，但是温康已经回到了西域，无人作证，你父亲自然心存疑惑。人死了总要有尸身，褚祁峰说烧坏了，只剩了骨灰。这原本也在情理之中，若是由你作证也说得过去，但偏偏你又昏睡不起，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打断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时我病已大好，绝不会出现昏睡不醒的情况。”

苏真哼笑一声道：“你自然大好了，不过是在回京之前。褚祁峰怕你回去之后与他绝交，在你走得前一晚给你灌了一碗药。这药也没别的作用，就是让人睡觉，清醒的时候人的思绪会断断续续不连贯。只是没想到褚祁峰弄巧成拙，你竟然忘却了前尘往事。虽然他坚持这是药的原因，但你父亲如何相信呢。一边往上递折子和离，一边大肆讨伐褚祁峰，逼得皇上不得不让褚祁峰出外戍边。你们和离之后你就被你父亲送出了京城，褚祁峰这些年一直戍边，倒是逍遥自在的多。听到这儿是不是也要感叹自己有个好爹。天妒英才啊，清王文武双全，偏偏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一生操不完的心。为了你，也算是该得罪的都得罪了。我本以为再回京你会寸步难行，没想到孟歙和周家那个愣小子对你一番真情厚意。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说道：“傻子也比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强。你现在还有闲心和我聊往事，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吧。”

苏真站起身，朝着窗外望去，说道：“和聪明人说话省力，但我还是喜欢你傻的时候。你看出来了吧，这里十分不对劲儿。这里不是湖也没有小楼，这是幻境，只要我想这里可以变成任何我想变成的模样。你早就被我困在这幻境之中，只有我一人可以随意进出。褚祁峰整日守着你又如何，就算他费尽心机也只能保你肉身，只要你一直在我这幻境中待着，时间一到，没了灵识，还不是随我处置吗。”

我不怕死，但让我死之前都和这么个玩意儿待在一起，那我真是死不瞑目。

我说道：“你处心积虑要得到我，恐怕不只是想囚禁我这么简单。不管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让我猜一猜，你想要什么。”

苏真转过身，颇感兴趣的看着我道：“哦，我倒是想听听你能猜到什么。”

我说道：“那副药没有医好你的病，你这是跟我来要药材了吧。”

苏真微微一笑，配上这张稚嫩可爱的脸和他眉宇间的邪气，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不过这次可没有上次幸运了。上次若不是事出紧急，你的命早就不在了。我本来还一直遗憾，没想到倒是因祸得福，若是杀了你，哪里再找你这么好的药引子呢。养过那只蛊虫的人只剩下你一个了，等到我解决完了外头的人，一定亲自把那只母虫送到你的体内。到时候，你就是我最完美的药人了。”

苏真的话让人毛骨悚然，若我真被他做成了药人。我想了想那样的情景，真恨不能立刻手刃了这个怪物。

苏真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太多，此后不管我问什么他都不再说话。自从话说开了之后，苏真也不再装模做样，除了晚上，几乎时时与我待在同一屋檐之下。这里的景色也随着苏真的心情随时变换，估计是为了恶心我，这场景里大多是他与褚祁峰相处的情景。若换做从前我一定觉得痛不欲生，现在看来，褚祁峰和他之间也并没有那么情意绵绵。这番人大概从来没被人爱过，和褚祁峰在一起时，不是默不作声就是冷嘲热讽，不多的几次温情脉脉的场景也是他受伤时褚祁峰对他的照顾。

褚祁峰是个内敛的人，轻易不肯说情说爱，他与苏真在一起几年，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一句与感情有关的话。现在想想褚祁峰和成亲前后的那段时间说得话，真是难为他了，居然装得有模有样的。

苏真出现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我也睡得越来越多。睡梦中，我几次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除了周祺和孟歙几次的呼唤，出现最多的就是褚祁峰。现在想想我回京之后褚祁峰对我的态度也似乎说得通，我自从回到江南从不见外客，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褚祁峰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敢闯进我外祖的家里。我的记忆是误打误撞失去的，什么时候恢复谁也说不准，褚祁峰吃不准我记得多少从前的事，只能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些夜闯王府的刺客，里面说不定就有褚祁峰的旧相识。怪不得他迟迟审不出，刺客知道的恐怕还没有他多。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褚祁峰啊褚祁峰，任你再狡猾，恐怕也想不到我此时已经全部恢复了记忆。我心中一动，若是这次也是褚祁峰帮苏真所为。我心下一沉，若真是如此，那我真的凶多吉少了。

一连几天苏真都未出现，我心中难免忐忑。希望孟歙和旭臣已经知道了我的处境，我心中盘算着孟歙和褚祁峰对上，谁的胜算大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我忙把头转了过去，伸着脖子往门口瞧。苏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自从我知道他的目的之后，他就把我困在床上。

脚步声渐进，却不像是苏真的，我正疑惑，一双皂靴停在了我的面前。帐子被人彻底撩开，此人面目十分俊秀，眉目间与苏真有几分相像，却没有苏真眉宇间的阴邪之气。

“不必惊慌，我是苏真的二哥，与你和褚将军在除夕之夜见过。”

我一瞬间就想起来了，惊讶道：“你莫非就是那个什么教的教主？”

他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名叫清荣，你可以叫我阿荣。苏真是我最小的弟弟，我与他一向不大亲近。早几年听说他到了中原，我没想到他闯了那么大的祸。本以为他捡回了一条命，会痛改前非，谁知道他变本加厉，竟然将你掳走，囚禁在幻境之中。我早年与苏真同拜在一人门下，共同习修幻术。他因为心术不正被师父逐出师门，临走偷走了师父的秘笈，若不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潜心修习，恐怕一时也进不来这幻境。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苏真此去要两天才回，他的手下已被褚将军全部控制，我此番前来就为救你出去。”

我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能够得救，心中安定了一些。

我说道：“多谢先生，我如今被困在床上，不能动弹，恐怕两天之内难以走出困境。”

清荣说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术，只见他在床帐之外挥舞几下，我居然能动了。

我起身先向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谢道：“多谢先生搭救，待出去这幻境，小王一定加倍酬谢。”

清荣微微一笑，说道：“无妨，褚将军给得谢礼已经够多了。我需施法，不便交谈，还望王爷见谅。王爷只需跟着我走，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必害怕，只需记得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

我答应了一声，跟着清荣往外走。

清荣推开门之后并不是那日我梦中所见的走廊与湖水，而是赫然另一座门，门内景象与此刻一模一样。我看了清荣一眼，只见他轻轻一挥，就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路上有两匹骏马，正悠闲的吃着草。

清荣与我上前，一人一骑，在大路上狂奔。正在我们朝前飞奔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喊杀之声，我心中一惊，回头一看，一柄巨斧朝着我的面门砍来。我大惊失色，险些掉下马来，正要呼救，一只拂尘甩过，瞬间卷走那柄巨斧，连带着拿斧的黑熊也被甩在了一边，变成了一张剪纸，随后消失不见了。

清荣说道：“王爷不要回头看，这路前头不远就是悬崖，王爷只需拉紧缰绳随马奔跃即可，千万不要慌张。若是掉下马来，恐怕就出不去了。”

我点了点头，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果然，奔过两个山头之后出现了一个悬崖。清荣轻挥拂尘，他胯下马儿疾驰到崖边随即一跃，飞在半空之中，我来不及惊呼，胯下马儿也轻轻一跃跟在清荣的马后，一起在空中飞奔。风声飞掠耳边，我和清荣两人两骑飘在云雾之中，往下望去，九州如尘芥。

那马疾驰约有半个时辰，轻轻落在一座山上。这山黑烟漫漫，怪石林立，树木遮天蔽日，不见一丝阳光。山中虎啸猿鸣，又有蟒蛇狼豹出入，着实吓人。

清荣一手举拂尘，一手紧握缰绳，用气音道：“王爷，这里有毒蛇猛兽出入，我这拂尘可抵挡万兽，王爷莫怕只需握紧缰绳紧跟在我身后即可。”

我答应了一声，紧紧随着清荣而去。路上几次盘踞在枯树上的蟒蛇朝我张开巨口，尖牙如利刃，口中粘液垂在下颌，一双黄眼珠阴狠的盯住我，不住朝我喷毒气。身后猛虎狼豹紧追不舍，咆哮之声如同在耳边。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一眼也不敢往两边和后面张望，一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跟在清荣身后，只怕落在了这群猛兽中间。

好容易跑出来了深山，又掉进了大河。清荣用手中拂尘劈开一条水路，我和他一前一后朝前狂奔，任身侧身后怪鱼水妖咆哮追赶也不分神。这河不知是不是上古神河，直跑了整整一天才跑到平路。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害怕又是困倦，整个人歪在马身上，简直要坐不住。

清荣见我这般模样，笑道：“王爷，可要休息一会儿。”

我摆摆手道：“本王还撑得住，阿荣尽管奔驰就是了。”

清荣指着前头道：“王爷可忘得见前边那个木门，那里就是幻境的出口。”

我顺着清荣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前面树林里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颜色几乎与周围树木的颜色混为一体，若不是有人指引，恐怕我真难以发现。

我感叹道：“若非阿荣指引，只怕我一辈子也瞧不出来。”

清荣笑道：“雕虫小技，不过哄人而已。幻术本就是禁术，不可轻易示人，炫人耳目。苏真悟出几个不入流的法术，就敢外出为非作歹，幸亏师父已经将他逐出山门，否则，今日我就要代师清理门户。虽然苏真不在是我门中人，但我毕竟是他的哥哥，今日之事若不教训他一顿，实难给王爷一个交代。王爷静等片刻，待清荣清理了门户再出去不迟。”

我虽然有心说几句，但清荣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让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和他一起坐在马上静静等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木门轻轻一动，进来一个人，正是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