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传来说话声,这天底下的事真有意思,要么瞒得铁桶也似,要么就像筛子漏的到处都是。我真不知道是他们觉得安全的万无一失,还是根本不屑防备我这个草包。我缓步走到廊下,屏息凝神,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恭喜少主,明日夜半少主就能得到良药了。”
“没想到褚祁峰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做药引,听说那胎儿长得十分好,入药药效极佳。那个小王爷如此痴情褚祁峰,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自己的夫君和他成亲只是为了替我养药,让他搬来别院也是为了方便我养伤,不知道他会怎样。说不定会一边哭鼻子一边找他那个王爷爹给他评理。”
这个真儿少主真是对我恼恨的了不得,不放过一点挖苦讽刺的我机会。这也怨不得人家,我自轻自贱,还指望别人把我当成个宝么。我压下心中的酸楚愤怒,继续往下听。
“褚将军对少主一往情深,就算是要他的肉他也愿意,又怎会爱惜区区一个赵淮音。”
“那孩子可不就是褚祁峰的肉么,你这话也不算夸张。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药引,只可惜我下在赵淮音体内的蛊虫了。胎儿取出,蛊虫也就无用了。”
“凭少主的本事,多少的蛊虫养不出来。只可惜了,这是娘娘留给少主的唯一一只蛊虫了。”
那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母妃留下的蛊虫自然是世上最难得,他赵淮音用了这蛊虫倒便宜了他。”
原来他是个皇子,怪不得人人都称他为少主。
“少主何必为了他动气,没有了蛊虫,那赵淮音以后注定要三病六灾了。就是大罗神仙相救,灵丹妙药医治他也难活过四十岁,这么一个废人,过了明日能不能活还是个未知数呢,您何必拿自己的身体与那种人生气。”
我真是佩服褚祁峰,他为了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肯做,什么委屈都肯受。枉我自诩情种,比起他褚祁峰真是小巫见大巫。我到这时才算死心,为了这个人我把自己活成了笑话,如今为了他我连命都要没有了。我伸手抚上自己的肚腹,身为男子却甘心为另一个男人生孩子,这不是下贱是什么。
这位少主,身份诡秘,擅长与人下毒,把什么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生杀予夺全凭一时兴起。这样的人也也值得你褚祁峰的爱么,这样的褚祁峰还值得我去爱么。
我转过身,院中精致秀美花香四溢,我却如同身处寒冬之中。这院子真是应景儿,褚祁峰和这位少主即刻就要奔赴人生的春天,而我恐怕这辈子都要葬送在这寒冬之中了。天作孽犹可补,人作孽不可活。我死不足惜,但是我的父亲,我的孩子。我一念起,却要这么多人与我陪葬。
这廊下的玉肌花真多呀,白色的花盆几乎铺了一地,我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睛流了出来,我抬手擦了擦,却什么也没擦到。
我一脚踢翻了一个花盆,花盆咕噜噜顺着阶梯滚了下去,摔成了碎片。红色的花朵几乎是一落地就枯萎了,变得又干又黑,散落一地。我手扶着廊柱,顺着大红的柱子坐在廊子上。腹中绞痛阵阵,简直要把我的心疼碎。
“谁在外头!”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穿着黑衣的精瘦汉子一跃而出,我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脖子上就搁了一把冰冷的剑。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打量了我一眼,大概看出了我的身份。剑虽然还抵在脖子上,但却没有了刚才的力道。脖子一阵刺痛,大概已经被划破了。
“早就听说过你的主人,一直未曾得见,他既然借住在我的庄院,又要用我的孩子做药引,这样的大恩大德,他不该出来见见我吗。”
我话才落音,那汉子就出言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家少主来见你。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我早一剑结果了你。”
“青儿,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话音才落,帘子一动,一个男子走了出来。我抬首看去,一袭白衣,模样清俊,苍白瘦弱,眉宇间却难掩狠厉之色,原来褚祁峰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那叫青儿的汉子听见他的话不情不愿的收走了剑,远远站在一边,警惕的望着我。我简直有些想笑,这个蠢货,他该不会以为此刻的我还能对他的主子造成什么伤害吧。
“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小王爷相遇,看来中原人的确喜欢偷听。我虽然借住贵府上,不过却是受他人之邀,要承情也难承小王爷的情。”
出言不逊,
“你的确不用承我的情,因为若我知道你是西域番人,一定不会让你住在我的庄院之中。前些日子王府中的地牢,也是你授意褚祁峰建的吧。”
他微微一愣,玩味的看着我,半晌说道:“我以为你只是个草包,没想到还有点脑子。不错,那地牢是我让褚祁峰建的,可惜被你发现搅了局,否则,我此时也不用窝在这方寸之地。”他眼睛朝我肚子一瞥,又接着道:“小王爷慷慨相助,本王却之不恭,待明日取了药引,我一定会嘱咐温康留你一命。”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褚祁峰与阁下两情相悦,阁下倒是大方,愿意让我和他成亲,还有了孩子。”
苏真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原来他也不是不恨。
“为了救我,三郎踏遍九州与我寻药,好容易得了这个方子,自然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的。”
腹中疼痛稍稍缓解,我扶着柱子站起身,说道:“阁下与褚祁峰真是两情相悦,我实在佩服。我识人不清,把萝卜当做人参,放怀里捂了这么多年捂出了一头豺狼,要吃我的血肉。我自己做的孽原本就该我自己当,但我绝不会让人伤害我的家人。褚祁峰罪该万死,但我腹中胎儿是无辜的,他是我赵氏血脉,同褚祁峰有什么关系。即便他不能成人,也不该成为别人的盘中之物,更何况还是为医治你这种人。我要是如了你得意,我死也不闭眼。”
说罢我拿起地上的花盆,朝我的腹部狠狠一撞,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我忍不住往后倒去,却落在一个怀抱之中。原来刚刚的确褚祁峰是大唤我的名字,我以为自己恨得出现了幻听。
我尽力一推,褚祁峰双臂牢牢抱住我,纹丝不动。褚祁峰还真是喜欢那个番邦王子,到这时候还惦记着我肚子中孩子。褚祁峰慌慌张张,一边摸索着要搭我的脉,一边怒吼让人去叫那个胡人。我若不是痛得全身无力,此时真相啐他一脸唾沫。被这种人抱一会儿,对我来说也是难捱的酷刑。冷汗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滴,我拼尽全力朝着褚祁峰露出一个冷笑,不待我说出一个字,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三天之后,身体隐隐作痛,我慌忙伸手朝肚子一摸,孩子没有了。不知道是因为晕厥还是那胡人医术高明,那孩子出生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我真是命好,害了所有爱我的人,唯独我自己总是能躲过最痛苦最不堪的时刻。我呆呆的望着帐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我还活着,上天是觉得对我的惩罚太轻了吗。
“你醒了。”
褚祁峰的声音十分嘶哑难听,他握住我的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嘴唇,他脸上的胡茬刺痛我的手心。
我轻声问道:“苏真得救了吗?”
褚祁峰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断轻吻着我的手心,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烫得我的手背生疼。答案昭然若揭,我把手从褚祁峰手里抽了回来。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褚祁峰顿了顿,说道:“我让来福进来伺候你。”
“我谁也不想见。”
“你现在的身体……”
我拿起枕头朝褚祁峰砸了过去,大吼道:“我要一个人待着!”
我趴在床沿大口的喘气,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我以前觉得我们都该死,世上没有我们这样的父母,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该死的只有我一个人。褚祁峰算我求你了,你出去行不行,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就当是可怜我。你放了我吧,你看不出来我快活不下去了吗。”
褚祁峰冷冷说道:“我看出来了,所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成了亲的,皇上赐了婚。君无戏言,就算死,我们也得埋在一起。”
我从枕边摸出一把簪子,抵在脖子上。
“你如果不走,我现在就死。”
褚祁峰不敢轻举妄动,慢慢站起身。
“出去。”
褚祁峰一边往后退,一边慢慢说道:“阿音,你不能死,死是一种解脱,你得活着,活着才是赎罪。痛苦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也爱他,但是他注定活不成。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错,我们没有资格死,必须要活着为他赎罪。你想想你得父亲,他现在还不知道孩子没有了。你想让他知道真相吗,如果你死了,我就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我大吼道:“出去!”
从那之后我没有再寻死,褚祁峰说的没错,我还有父亲。我亏欠的太多,没有还完之前,我不配死。在别庄住了一个月,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但是我的心早就葬在了别苑。褚祁峰已经给我父亲写信,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这期间我不允许他进我的院子,也从不见他。晚间来福端来一碗药,我什么也没问,端起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