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22章 神智不清

灵淮再醒来时，眼皮肿得快要睁不开。

他缓了半天才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一动，身上各处就传来疼痛。

发生了什么？

在灵淮扒开自己身上的衣衫看了一会儿之后，昨夜的记忆也都回到了灵淮脑海里。

这不想不要紧，一想，灵淮就愣住了。

他隐约记起自己昨天对着顾逍叫了好几声“洛朝”，顾逍还问了他好多问题，而灵淮似乎不仅解答了，还顺势抖落出来很多顾逍不知道的东西。

他此刻身上很干净，衣衫整洁，除了身上有几处痕迹和隐约的不适之外，看不出一点昨夜的混乱。

灵淮环顾四周，虽然换了屋子，但这里还是同以往一样寂静，没有顾逍的身影。

他从床上下来，推开窗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动静。

什么人正在大声说话，灵淮一听，发现是子夜的声音。

他赶忙跑去开门，只见子夜还穿着昨夜那身流云袍，被几个府上的护卫拦在庭院外，子夜一看到灵淮眼睛就亮了起来，大声喊他。

灵淮过去让护卫放开了他，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子夜还在那儿冲几个护卫隔空挥拳，挥完了近距离打量灵淮，目光在他破了的嘴唇和带着红色印记的脸颊、眼角及脖颈上绕了一圈，“你……”

“怎么了？”灵淮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子夜愣是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转而道：“你可算醒了，我跟你说，真是倒大霉，你昨晚喝醉了没，顾逍有没有朝你发脾气？”

“没有。”灵淮心想昨晚应该是他朝顾逍发酒疯了才对，“你怎么回事？萧回呢？”

“他把我赶出来了。”

“为什么？”

“还不是他脑子有毛病，连我喝个酒都要管，我实在受不了他，就说要走，然后就被他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去，只能回来你这里。哎呀，别管我了，你怎么样，有跟顾逍说开吗？”子夜又打量他身上那刺眼的痕迹一眼，“……你真的没事？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没有。”灵淮道，这时候他嘴角的疼痛传来，在子夜的视线下灵淮也意识到什么，只好又说：“动了点别的吧。”

两人说着又回了屋内，灵淮坐在床上，子夜这回说什么也不上床了，趴在床边，灵淮把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来一个脑袋，低着头跟子夜说：“我昨晚不小心把前世的事告诉顾逍了，怎么办？”

“真的？你怎么告诉的？”

灵淮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昨天的失态，只遮遮掩掩道：“我喝醉了，神智不清，就把他当作洛朝了。”

“洛朝是谁？”

“他前世的名字。”

但是顾逍对此并不知情，在做那样亲密的事的时候对着顾逍喊一个陌生的名字，顾逍会怎么想？

灵淮一直慎重埋藏在心的往事就这么混乱地说出了口，简直是他从未想过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那他是什么反应呢？”子夜不由问。

灵淮回想了想，想起了顾逍落在自己身上的吻，在灵淮对着他叫另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顾逍竟然还愿意吻他。

“挺平静的。”灵淮说：“而且好像也不排斥我讲那些事，还问了我好多关于以前的问题。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他感情？”

细细想来，灵淮在顾逍那里确实无法称得上诚实，从遇见到现在，他已经对顾逍说了太多的谎话。

子夜听着有些不对，“你没有告诉他，他就是洛朝的转世吗？”

“没有。”灵淮懊恼道：“我昨天完全把他当成洛朝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和他说清楚？”

子夜对灵淮安抚道：“别怕，他迟早是要知道的，你就趁机和他说开来，我想他会理解你的。”

这句话安了灵淮的心，他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觉得子夜说的没有错，他要和顾逍长久走下去，前世的事总归瞒不住，他身上有太多和洛朝一起相处过后的痕迹了，他总不可能永远遮掩，永远不和顾逍说从前的事，顾逍那么聪明，肯定也能一眼就识破他的不对劲，信任如果出现裂痕，对于他们以后长久地在一起一定是很不利的。

而且顾逍昨夜的反应也并没有很激烈，他想顾逍总是愿意听他说一些没什么要紧的话，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这某种程度上也给了灵淮信心。

-

夜晚，虚空中一声铃铛轻响唤醒了灵淮。

他在床上猛地坐起，冷汗不知何时渗了满身，心跳骤然加快，还没等缓下来，灵淮就跑出了屋子。

天边一轮圆月高悬，皎洁的月色下，一只雪白的狐狸隐入夜中，消失不见。

顾逍刚出宫门，远远就看到灵淮。

他眉一蹙，把灵淮带上了马车，远离了皇城。

护卫掀开车帘，被顾逍看了一眼又吞回去了话，马车在街上疾行，灵淮盯着顾逍。

顾逍脸色莫名有些苍白，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不太好受，却还是坐着，问灵淮，“怎么跑这儿来了？”

“睡不着。”灵淮问：“你受伤了吗？”

顾逍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应该是在外面沾上的。”

灵淮反手握住他，把手指按在他手腕上去探他的脉，却再次被顾逍挡下。

“真的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很不好。”灵淮是噩梦惊醒才来找顾逍的，没想到见面他真的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灵淮想起上次也是在马车里，他们那次雨夜相遇，顾逍也是这样懒懒的，那时候灵淮以为他是在闭目养神。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想跟我说。”

灵淮话音刚落，下一刻，顾逍就用那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他，把灵淮盯得一下子心虚起来。

他突然问道：“其实我看上去不像好人，对吗？”

“没有，你是好人，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的话你总不信，我以为我在你那里已经算不上好人了。”

灵淮没想到顾逍是这样想的，他急忙否认：“不是，我不是怀疑你，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顾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想跟我说。”

灵淮白天就已经决定要和顾逍坦白，既然顾逍问起，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便道：“是。我昨晚……”

顾逍耐心等他后话，在灵淮又不吭声的时候出声提醒：“你昨晚说了很多话，我不是很明白。”

灵淮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沉重神情，看着顾逍像是很着急地要剖白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直到顾逍蹙起了眉，握拳抵到唇前，咳了几声，这几声咳得比先前厉害多了，而等顾逍放下手，虎口上已经沾上了血。

那血红得刺眼，让灵淮眩晕，他一把抓住顾逍的手，几乎有点站不稳似的，“你还说没事？咳血了也是没事吗？”

顾逍看着他，随后，缓缓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灵淮焦灼不安的脸上当即又变得更冷，像是有些生气，但又不忍心责怪，看上去马上就能哭出来了。

顾逍抬指将血抹了，“真的没事，咳了点恶血而已，不妨事。”

这话应付别人都不过关，何况灵淮，他没好气地追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咳血呢？”

顾逍道：“今天碰上的邪魔厉害了些，太轻敌了，着了它的道，就这样了。别担心，只是小伤，我以前也跟其他邪魔打过交道的。”

“你这一世不是凡人吗？怎么还会跟邪魔打交道？怎么会着了它的道？到底怎么伤的？还有哪里伤着没有？有看过大夫吗？我……”灵淮一边上上下下检查顾逍一边不停地问，顾逍没有打断他，最后是他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关心的话头。

顾逍看着他，过了会儿，问：“我上一世也跟邪魔打过交道吗？”

他语气平常，并不意外。

“……你猜到了。”

“猜到了一点。但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灵淮也谈起条件道：“那你先让我看你的伤。”

顾逍便交出了手，灵淮把指尖搭在他手腕上，在感受到顾逍脉搏的有力跳动时，听到顾逍问他：“小公子学过医？”

“学过一些。”灵淮道，又轻声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那种庸医，可以治好你的。”

顾逍就又笑，“那就多谢你了。”

然而等过了一会儿，灵淮先前的话就有些想收回了，他脸色越发苍白，最后，抬起眼皮来，虚弱地看着顾逍，“你……”

顾逍道：“我八字招阴，命中带煞，运势多凶，流年不顺，是短命相，确实算不上‘好人’。”

这话从顾逍口中说出来，给灵淮的冲击无疑是极大的。

“不要说这样的话好吗？”

他想不明白顾逍为什么总能那么轻易地把这样重的话说出口。

听到他这样说，顾逍原先事不关己一般的神情也有所收敛，“好，我不说了。”

灵淮把完脉，又把探进顾逍体内的灵力运转到他心脉处，悄悄护住，正要收回手的时候，顾逍握住了他。

“看好了吗？”

“还没有，我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调养。”

“不着急。”顾逍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的死活，“现在轮到你兑现你的承诺了。”

终于还是到了坦诚相待的这一天，灵淮没想到会有这么顺利，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误会，顾逍这样温柔，好像不管灵淮说什么他都会耐心地听，毫无保留地相信。

灵淮尘封已久的心事在这一夜被重新捧出来，他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不知道捧出来后会被怎样对待，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场梦。

可是他别无选择。

顾逍在他面前，哪怕是梦，也真实。

灵淮问：“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顾逍道。

灵淮垂下了眼，夜间起了雾，月光变得朦胧不清。

他开口，声音很轻：“我们确实见过，是在你的前世。”

“我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车仍在疾行，四月的春日，却下起一场雪来。

像是数百年前，灵淮梦中的一个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