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 第10章 第 10 章

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微风与落日依偎而至。

杨又恩的情绪随着烈日蒸发，逐渐恢复了平静，盘腿坐在地上身体靠着墙发呆。

铁门吱呀响了一声，韩澈再次回来，走到杨又恩面前将冰水递过去。

杨又恩这才仰头看向韩澈，不知道是哭的太久眼睛发酸还是落日太过耀眼，杨又恩觉得面前的韩澈身上环绕着一层层的光晕，模糊了棱角。

见她迟迟没有伸手接过，韩澈便蹲下顺势将冰水贴在她发红微肿的眼睛上，杨又恩被冰的一个激灵瞬间回了神。

韩澈坐在杨又恩身边，瞧了瞧杨又恩惨白的脸上只有鼻头带着一点红，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心里躺着花花绿绿的棒棒糖，杨又恩愣了一下才挑了两个拿在手里。

韩澈看着杨又恩的动作微微挑眉，杨又恩闷声闷气的开口：“不喜欢吃奶味的。”

韩澈轻笑了下低声嘟囔：“这个时候了还挑？”

杨又恩撕开棒棒糖纸塞在嘴里：“那么丢人的事都被你看见了，挑不挑的算什么大事。”

韩澈不置可否，将糖又装回口袋，坐在杨又恩身边沉默着。

杨又恩不想从韩澈的嘴里听到安慰的话，不管是出于客套还是同情。

但想想与韩澈认识的短短几天，却被他目睹了一次又一次那个被遮掩在表皮下的自己，还一次比一次狼狈。

不过韩澈的反应并不是她以为的好事的看客，或是自以为是的救世主，这给了她一种破罐破摔，想要撕开伤口的冲动，但也仅仅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伤口。

许久后，杨又恩依旧看着远方开口：“其实，我小时候挺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出去玩也有人陪着。可是现在不想要了。我不想他不开心，然后像我妈说的一样，又多了个仇人。”

韩澈没有接话，只是顺着杨又恩的视线看着远处。

杨又恩转头问韩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又又吗？”

韩澈顺着她的话题问：“为什么？”

杨又恩说：“我不是我爸妈的第一个孩子，我是又一个，所以叫又恩。”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准儿是别的含义呢？”

杨又恩盯住韩澈的脸，语气带了些认真道：“以前我姐夫总在我面前夸你，拿我跟你比，我一直觉得他吹牛，就是为了刺激我。”

韩澈笑笑：“现在呢？”

杨又恩：“现在觉得，他没说错。”

韩澈觉得这小孩儿聊天真够跳脱的，便多问了句：“他还说什么了？”

杨又恩：“他说你懂事听话，学习成绩好，处处拔尖样样优秀，不像我，毛病一堆。”

杨又恩叹了口气字自言自语：“确实，天差地别。”

韩澈笑着说：“他在我面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活泼开朗，不像我，死气沉沉。”

杨又恩敷衍道：“他是想说我没心没肺吧。”

“没心没肺没什么不好。”

杨又恩故作轻松道：“也是，就像我现在，哭完啥事都没了，明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韩澈扫了眼杨又恩平静无波的脸，除了眼睛还有些微红。

杨又恩则突然认真的打量着韩澈，比起初见时他额前的刘海长长了些，半遮不遮的落在眼角，看不出开心还是难过，总是一脸平静。

杨又恩对韩澈的好奇总比对其他人多一些，直白的问：“你一直都这样吗？”

韩澈没明白，问她：“哪样？”

“感觉你每天都这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开心也不难过。”

“没什么开心的事，也没什么事值得难过。”

杨又恩心直口快的又问：“所以对谁都这么冷淡吗？”

不过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轻声问：会对谁都这么照顾吗？

韩澈听到杨又恩对自己的描述，轻笑了下低声回：“应该吧。”

“那对女朋友呢？”

韩澈愣了一下，随即回道：“我没有女朋友。”

杨又恩大眼睛盯着韩澈：“如果有呢？”

“应该，也这样吧，我不知道。”

杨又恩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像我姐和姐夫，两个人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我姐夫平时那么厉害，但在我姐面前就很怂。我姐也是，我只看见她对我姐夫那么温柔。”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感情也不一样。”

“人跟人是不一样，但感情就得像他们这样。“

韩澈看着杨又恩瞪着眼睛一脸倔样，忍不住笑道：“小朋友懂得还不少，不过早恋可不好，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

杨又恩气急败坏：“谁早恋了，聊聊都不行么？再说你也就比我大三岁，说话跟我爸一样老气横秋，谁要是跟你谈恋爱还得被你说教，多惨呐。”

韩澈笑着点点头：“是啊，你以后可不要找这么无趣的人。”

杨又恩有些莫名，心里不由自主的补上：其实也不是那么那么无趣。

不过这次她没有毫无遮掩的顺嘴秃噜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没再将话题继续下去，只是抬头看着夕阳。

跑马灯包裹下的天台一角，夏日的余温并未留下一丝暧昧，却任由微风吹散了悲伤，独独余霞落了满天。

片刻的宁静被现实打破，角落里突然响起“咕咕”的声音，杨又恩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棒棒糖的味道，掩饰从肚子传来的尴尬声音。

韩澈像是没有听到那声音，只抬手看了看手表，起身道：“不早了，下去吃饭吧。”

杨又恩跟着起身，想想韩澈受彭冉所托陪着自己耗了一下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开口对韩澈说：“我请你吃饭吧？”

韩澈正回着手机短信没有立刻回应。

杨又恩见状接着说：“今天没时间的话，改天也行。”

韩澈收起手机回道：“走吧。”

两人走到六楼正好碰见送最后一波客人离开的韩飞，韩飞下午便听说了杨月和杨又恩吵架的事，此时看杨又恩脸色恢复了不少，与往常一样吊儿郎当的靠在墙上看着两人。

韩飞：“小屁孩儿，去哪儿呀？”

杨又恩淡淡道：“去吃饭。”

“去哪儿吃？”

杨又恩不咸不淡的说：“要你管。”

韩飞：“嘿，本来想说我请的，既然这样，当我没问。”

杨又恩狐疑的看向韩飞，韩飞笑着说：“这样，叫上大龙小龙他们，一起去，吃喝玩乐随便你们，姐夫请客。”

每到这种时候杨又恩就无比精神，毫不吝啬天真可爱的笑容：“谢谢姐夫。”

韩飞隔空点点杨又恩：“只有一点，别打扰我跟你姐的二人世界。”

杨又恩点头如捣蒜，狗腿的回：“姐夫你放心，天塌下来我都不带打电话的。”

韩飞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给了韩澈一个眼神儿道：“看好她，别再给整丢了。”

韩澈笑着说：“不会。”

两人叫上大龙小龙等人，两辆车浩浩荡荡的向老市区开去。

临近目的地堵车堵的厉害，几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是七夕情人节，街上满满当当全是人，只能就近停车然后步行过去。

沿街一路都是卖花的小摊贩，时不时地向路过的情侣热情推销，街口一个气质绝佳的男生双手插兜神色慵懒，微微躬身低头听着身旁女孩的说话，女孩儿一边看路一边对着男生叽叽喳喳。

小摊贩看见两人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红彤彤的钞票，有些已经按耐不住抬腿迎上去，可没等走到近前，女孩儿回头招手，几个虎背熊腰、左青龙右白虎的彪形大汉便加快脚步走到了女孩儿身后。

走到一半的小摊贩瞬间没了兴趣，甚至隐隐有躲开的趋势，心里暗自惋惜好好的大单就这么没了。

杨又恩正跟韩澈商量着吃完饭去哪玩，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一行人走在街上带来的视觉冲击有多强。

大龙跟上两人的脚步，看着路过的女孩儿手里或多或少都抱着花，心想别的女孩儿有的，自家妹子也得有，仗义的大手一挥，指着玫瑰花问杨又恩：“妹子，要啥样的，哥给你买。”

杨又恩撇撇嘴说：“大龙哥，玫瑰花是要送给喜欢的人的，你还是等着给你未来女朋友买吧。”

大龙：“我这不是看人家都有你没有嘛。”

杨又恩嗤之以鼻：“心意领了，但我不喜欢红玫瑰，多俗。”

小龙附和道：“就是就是，今天买的明天就蔫了，还不如吃吃喝喝呢。”

大龙往小龙脑袋上招呼了一下，笑着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再这么吃下去连个媳妇儿都娶不着了。”

小龙小声嘟囔：“你不也找不到么。”

杨又恩好奇：“大龙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大龙往自己光头上胡噜了一把，浓眉一挑：“那必须是前凸后翘的大长腿啊。”

众人一听吹着口哨开始起哄，大龙恼羞成怒吼众人：“你们他妈的瞎起什么哄，哪个男人不想要这种。”

杨又恩跟着哈哈大笑道：“大龙哥，没毛病，我支持你。”

身后李川冲上来搂住大龙的脖子，调笑道：“你他妈片儿看多了吧，你瞅瞅满大街有几个有胸有屁股腿还长的，就算有，人家能看上你？看上澈哥还差不多。”

韩澈本来一言不发的听着几人聊天，听到李川的话，下巴向杨又恩一点：“说话注意点儿，小朋友在呢。”

李川也跟着看向杨又恩笑道：“小朋友？她还小朋友，我恩姐从小跟着大嫂混的，啥场面没见过。是不是恩姐？”

说完还握起拳头跟杨又恩来了个兄弟之间的打招呼方式，拳头互碰，下巴微抬，两人一个比一个嘚瑟。

韩澈第一次见还能有人拿这话当赞美的，被赞美的人还这么受用，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龙将本就比自己矮，还硬要勾肩搭背的李川扒拉了下去，把韩澈从上到下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才开口：“论长相，我他妈就服澈哥，输给他不丢人。哎，澈哥，你想找个啥样的女朋友？”

韩澈正在考虑怎么回答，李川抢先开了口：“我知道，像澈哥这实力雄厚，长得又帅，关键他妈的人又这么聪明，那找的女朋友不也得样样都好么。你看澈哥家是做房地产的吧，那女的家里怎么也得是开矿的，澈哥身高腿长，那女的就得前凸后翘，最主要的是得脑子好使，别来个胸大无脑哈哈。”

杨又恩眼睛滴溜溜的转，问李川：“这他妈是给韩澈找，还是给你找，你这么多要求。”

韩澈被开了玩笑也不生气，一脸平静的对李川说：“祝你美梦成真。”

大龙突然向杨又恩一指：“哎，妹子，你家不就是开矿的嘛？”

没等杨又恩说话，李川笑着接话：“她家虽然是开矿的，但是吧.....”

杨又恩预感李川没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吉利话，双手抱在胸前瞪着李川，示意他好好说话，好像回答得不满意就准备摘了对方的人头。

众人都提起了兴趣，等着李川但是后面的内容，就连韩澈都微微侧脸看着李川。

李川脚步稍往前挪了一步，在几人的注视下开口：“但是......脑子是硬伤，你这辈子没戏了。”

说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果然下一秒，杨又恩抬脚便踹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踹了个虚空身形一跌，韩澈顺势扶住她的胳膊拉着她站稳。

杨又恩借着韩澈的力刚站稳腿就又伸了出去，发现被韩澈扶着影响发挥，索性抽出胳膊拔腿向李川追去，身后大龙小龙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嗷嗷乱叫。

韩澈跟在最后，看着追在李川身后张牙舞爪的杨又恩，和加油助威的一群人，也忍不住笑了。

一群人打打闹闹的冲进家火锅店，动作迅速的点菜调料，没一会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韩澈吃了没几口便停了筷子。

吃火锅不像别的，各种食材一股脑扔进锅里，再想精准的捞起来太考验一个人的眼力和手速，杨又恩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但从小灌输的家教又没办法支撑她一双筷子在锅里来回划拉，所以她索性将喜欢吃的菜整盘倒进去，然后再一筷子捞出来。

韩澈眼看着身旁的杨又恩极限操作，羊肉牛肉鱼肉不吃，内脏脑花海鲜不碰，连一些肉丸子鹌鹑蛋之类的都直接无视，就守着面前的两盘素菜，右腿横翘在左腿上也能吃的酣畅淋漓。

他收了自己的餐具，方便给她多腾出点位置，心中好奇小朋友这么挑食，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简直就是野蛮生长。

几人蝗虫过境一般打扫了战场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站，进了游戏厅换了币一哄而散各玩各的。

杨又恩从进入游戏厅开始直接站在了娃娃机面前活动了下手腕，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全神贯注的开始抓娃娃。

韩澈没什么喜欢玩的，就靠在娃娃机边上划拉手机，时不时看一眼死死盯着娃娃机的杨又恩，她一手操作摇杆，一手轻搭在按钮上，然后干脆利落的“啪嗒”一敲，夹子上的玩偶就掉在了出口处。

杨又恩看都没看，直接拎出来塞在韩澈手里，韩澈看着被塞在怀里的玩偶一愣，转头看向杨又恩，杨又恩已经挪到下一台机子开始了新一轮的操作，没一会儿又往韩澈手里塞了一个。

没多久的时间，韩澈两只手里已经拎了好几个玩偶。

刚好彭冉发来消息问杨又恩怎么样了，韩澈腾出手看着面无表情盯着娃娃机的杨又恩，敲击按钮的动作又重又狠，莫名感觉她好像不是很开心，但还是回复：她没事了。

身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杨又恩的操作连连喝彩，等大龙等人回来，就看见工作人员抱着个灰不溜秋的丑娃娃对着明显不满的杨又恩一个劲儿赔笑，身旁是站的笔直，姿势略显僵硬，脸色更是难得不好意思的韩澈，怀里搂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玩偶，模样很是滑稽。

杨又恩被工作人员强行打断，反复强调小本利薄经不起这么玩，并诚意送上虽然丑但是贵的镇店玩偶，望杨又恩能高抬贵手。

杨又恩虽然不满但一想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玩偶递给韩澈一个眼神示意一起离开，身后跟着大龙李川等人，那气势在围观的群众眼里真像小流氓出街仗势欺人。

杨又恩将韩澈怀里的玩偶给大龙等人一人塞了一个，并附赠对应的贴纸，几个大男人面露尴尬连连摇头。

杨又恩不由分说的将玩偶往几人手腕上套，一边大言不惭的开口：“作为妹妹，我知道你们一群单身狗也是不容易，这是我替未来嫂子送大家的礼物，不用客气。”

大龙看着手里粉粉嫩嫩的小兔子和小兔子贴纸，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妹子，我觉得你未来嫂子送不出这丢人玩意儿，你还是别.....替了吧。”

杨又恩一个眼刀子递过去，大有不收下就跟人玩命的气势，大龙无语望天，再低头，杨又恩又是一副撅着嘴随时准备掉眼泪的样子。

大龙长舒一口气将小兔子夹在了臂弯，闭着眼垂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以便杨又恩踮脚将贴纸摁在他的青龙上。

一圈贴完后，杨又恩将事先撕开的贴纸直接按在了韩澈的手背，然后将质量明显比其他玩偶要好的蒙奇奇塞给了韩澈。

韩澈也愣了，他刚从游戏厅里被众人围观的尴尬中脱离，此时看着手里的玩偶心情复杂。

韩澈平时接触的女性不多，也就是表姐表妹和没说过几句话的女同学，加上他母亲和彭冉，没有一个跟杨又恩一样，做事风风火火带着些许疯疯癫癫，有时候一眼就能让人看透，有时候又跳脱的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韩澈将玩偶递回给杨又恩：“你留着玩吧。”

杨又恩笑眯眯的推回去：“都说了替未来嫂子给的，我这人很公平的，一个都不能少，我还给我姐和我姐夫留了呢。”

韩澈顺嘴回道：“连哥哥都不叫，哪来的嫂子。叫声哥哥就留下。”

杨又恩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自己还真从来都是韩澈韩澈的直呼其名，大龙和李川都比韩澈大，但觉得韩澈做事稳重成熟，为了表示对文化人的尊重都是叫澈哥，连韩飞有时候也跟着顺嘴喊，只有自己，明明比韩澈小，但从来没叫过澈哥或.....哥哥。

虽然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直觉还是叫韩澈好听，所以意识到了也完全没有改正的意思。杨又恩梗着脖子：“我不。”

韩澈其实也是顺嘴逗逗小朋友，并没有一定要杨又恩改口的想法，正准备说不叫就不叫吧。身边的杨又恩咬了咬下唇快速开口，语气生硬急促：“我知道姐夫让你们陪我出来是为了让我开心，这个就当是我的感谢。这个蒙奇奇丑是丑了点，但老板说这是店里最好的，你要不想要就扔了吧。”

说完不等韩澈回答便噔噔噔跑前面去了，韩澈看看杨又恩已经跑远的背影不由笑了：“不叫就不叫呗，跑什么。”

再看看手里的蒙奇奇，伸手在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自言自语：“还行，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