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金乌彻底隐在云层里,室内光线暗下。
宁姿从容走到霍辞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自然地伸手挽住他臂弯。她抬起头,冷睨那名黑裙女,视线又漫不经心移开,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实在可笑,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闯进休息室,说自己是霍辞的情人,大家就都信了?”
那女人凶狠瞪着她,扯着嗓子喊道:“我没说谎,我就是霍辞的情人,可以对天发誓。我和他好好的,是你非要和他订婚,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才是那个插足的第三者,凭什么打我?”
宁姿声音发冷,“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回答之前霍辞问的那些问题。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女人反问。
宁姿看了一眼她,轻慢道:“你的目的不是逼我知难而退,成全你俩吗?怎么支支吾吾的?是怕谎言被戳穿?”
“我才不怕。”女人急声答,“说就说,我们是在机场遇见的。”
“是霍辞回国那天?”
“没错。”
“这就好办了,只要查看当天航班的乘客信息就能核实。”宁姿微微一笑。
“不用白费功夫了。”女人哼了声,“我没坐飞机,是去机场给人送行的。”
“谁啊?”宁姿挑眉,问。
“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跟你交代吧?”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语气不用那么凶。”她松快道,“你和我未婚夫在机场遇见,然后呢?”
“然后就搭讪了几句,互相交换联系方式,后来约会……”
“停,还没问到后来的事。搭讪几句也得有人主动吧?是谁主动呢?”
黑裙女目光闪烁,“霍少爷主动的。”
“噢,真看不出,还以为我未婚夫是个内敛的人,结果这么外向主动啊。”宁姿笑了一声,道。
这时,霍辞瞥了她一眼,目光颇具凉意。她的笑容不自觉弱下几分,语气愈发散漫,“那又是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
“两个月前。”女人想也不想,答。
“这么说来,你们才认识一个月就在一起了。上个月霍辞去普兴山,你也和他一起去了?”宁姿笑问。
黑裙女看着她嗤笑一声,抚了下长发,“不用拿话试探我,上个月他根本没去过普兴山。”
宁姿并没失望,“的确,他没去。不过你和他的初遇是在他回国那天,两个月前确认关系,这样算应该是认识半个月就在一起,而不是一个月。”
“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戏。”女人怒道。
宁姿端起小茶杯把玩,“认识后你们约会过几次?具体什么日期?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就算这些全忘了,至少也在外面住过吧?记得哪间酒店?查开房记录简单得很。”
冯秀英插话打断,“姿儿,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这些干什么?那么多人在呢。”
宁姿慢慢开口,“舅妈,现在不是害臊的时候。我未婚夫都被人控诉有小三了。这关系到我的婚姻和两家的脸面,是非常严重的事。”
冯秀英声音低柔,“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出头,交给你舅舅,他自然会给你讨个公道。”
“还需要讨什么公道?要这事是真的,直接取消订婚就可以。”宁姿斩钉截铁道。
“取消订婚?”钟腾急得发声,“别那么冲动,哪里需要走到取消订婚那一步?只要霍家肯补偿……”
“补偿什么?”宁姿打断,语气认真,“这是欺骗,性质恶劣,属于骗婚行为。我当然不可能息事宁人。再就是像你们说的,我平白无故遭受晴天霹雳,内心的伤痛不知多久才好,或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从今往后见到男人就害怕。”她瞪着眼,在腰上悄悄拧了一把,直逼得眼眶发红,入戏深处还幽怨地向霍辞瞥去一眼。
男人冷硬的五官刹那间柔和些许,眉尾微扬,似乎在说“我看你还要搞什么花样”。
她一阵心虚,移开目光,继续装委屈,“遇到这种渣男,不退婚是要留着过年吗?再多补偿都弥补不了心里受的伤。我想舅舅、舅妈不是借侄女伤口贪婪图补偿的人吧?”
钟腾听得冒火,想指着她的鼻子骂一通,却无法反驳。冯秀英本来都准备好苦口婆心的一大通,被堵了回去。
宁姿转头面对黑裙女,淡道:“继续刚才的问话,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女人目光游移,小声道:“那些我记不清了。”
“全都记不清了?”宁姿觉得可笑,“你是得阿尔兹海默症了吗?还是你担心谎言被戳穿,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人顿了下,嘴硬反驳。
“你最愚蠢的一点就是小看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宁姿甜笑道,“我信任我的爱人,不受外人挑唆。”一双杏眸含水般透亮,目光投向霍辞,情丝缱绻,真有几分情到深处的意思。
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是霍亦辰。听了这段表白,他冷笑道:“你俩之前统共没见过几次,说得像多情深意重一样。”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宁姿心烦,克制住表情道:“谁说我们没见过几次?我和他早见过了。毕业典礼那天也是我主动找到他,诚心邀约他出席两家人的饭局。”
说到这儿,她特意摆出一副娇羞神色,“你也在场目睹了全程,是我向他求的婚。我自己的心上人,我能不了解吗?”
听了她这番话,霍亦辰心里像被塞入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钟荔荔刻薄道:“我的表姐,你怎么那么天真?莫名其妙喜欢上一个人,宁肯被骗,也要嘴硬替他开脱吗?”
宁姿回敬道:“我亲爱的表妹,你怎么那么阴暗?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已经被我逼问得哑口无言,你全视而不见,非要一口咬定我受欺骗。”
“你怎么说话的?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钟荔荔怒道。
宁姿明澈有神的眼盯着她,淡声说:“不用在这烂事上纠结烦扰了,先前霍辞对付我那无赖二舅公的办法,我看就很好。”
霍老太低声接话,“你是说……”
“直接报警。”宁姿轻快道。
“怎么又要报警?”钟腾反应有些激动,见所有人目光投向他,表情尴尬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没这个必要吧。”
钟荔荔没心思闹脾气了,“又没造成损失,报警做什么?平白闹出笑话来。”
宁姿冷冰冰说:“表妹这话说得就更离谱了,什么叫作没造成损失?名誉损害就不算损失吗?姑且不论对我和我未婚夫造成的心理伤害,单论诽谤一条也是犯罪,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不可以!”听到这儿,黑裙女面如菜色,惊叫着打断。
宁姿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压在她肩上,问:“你还不肯悔改?”
“我……”黑裙女又朝钟荔荔瞟去一眼。
“还不肯承认吗?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宁姿拿起手机,目光落在亮起的屏幕上。
“不,别报警,我承认!”黑裙女祈求地看着她。
“承认什么?”
女人咬了下唇,心一横,“承认我撒谎了。其实……其实我和霍辞少爷没关系,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我编造的。实在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想到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
霍老太暗吸了口气,睨了眼哀声求饶的黑裙女,嫌恶撇开头,正好瞥见霍辞,急促移开目光,默不作声。
霍辞反而是所有人里反应最平淡的。他似置身事外,像喧嚣盛夏午时宁静无波的湖泊,纵使气温升腾、蝉鸣鼎沸,他自宁谧死寂,如如不动。唯有看向宁姿时,那定格般的死寂绽放一线生机,仿佛只有黑白二色的沉闷画卷被点上嫣红翠碧,刹那间鲜活盎然。
宁姿左手食指在裙边一下一下轻轻敲打,说:“你肯承认就好。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也老实回答。”
女人赶紧点头,目光畏惧地看着她。
“是谁指使你接近霍辞,当着众人面诬陷他?”
女人目光低垂,“是我自己……我看不惯你,一时冲动做出错事。”
宁姿挑眉,半个字都不信,“听这意思,你早就认识我了?我又做了什么让你心生怨恨的事?”
那女人支支吾吾,“没,你貌美聪慧,名声在外,我就是单纯妒忌。”
“真稀奇,我从前朴素土气,人前人后唯唯诺诺,无论在学校还是外面都像个透明人。竟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名气。”宁姿牵了下唇角,“还敢撒谎,看来是真的被看轻了,料准我不会动真格收拾你,对吧?”
“没有,我不敢这么想。”黑裙女是真怕了,埋着脸发抖。
“那就说实话。”到这里,宁姿目光里藏了火,“究竟是谁让你来的?”
“是……”阴霾陷入黑裙女的眼窝里,她犹犹豫豫往旁边看了眼,小声说,“钟小姐……”
宁姿心里有数,还是免不了一阵恶心,故意问:“说清楚,哪位钟小姐?”
“就是……”
“这女人是个骗子,听她胡说八道呢!”钟荔荔赶紧打断,“不如直接把她赶出去,咱们回宴会厅里继续吃喝,别让这小人坏了兴致。”
霍辞心如明镜,耸着鼻子轻松道:“就算那女人胡说也无所谓,我未婚妻聪慧机敏,一定能抓住破绽击碎谎言。表妹不用担心。”
他这句“不用担心”说得实在太没诚意,目光投向的人是宁姿。黑眸算不上清朗,含有许多牵丝绊藤的意思。
“我平白无故受了一顿冤枉,差点要挨千夫指。”末了不咸不淡补充了句,“能和宁小姐订婚是我的幸运。”
宁姿静静回视他,神色淡然,红唇微微抿着。
从前只觉得这人阴沉古怪,现在看来,还藏着几分恶趣。
趁其他人注意力放在他佯作深情的脸上,她飞快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