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中,钟腾拿着酒杯转了圈回来。
霍家亲友来了不少,但都跟他保持距离,他不免气闷,垮着脸坐回位置上喝酒,“今天就没一件事顺的。算宁姿那臭丫头运气好,就连钟大风都被摆平了。”
钟荔荔坐到他旁边,“爸,你别气坏自己。这场订婚宴还没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还说不好。”
钟腾觉出点意思,“你做了什么?”
“给亲爱的表姐准备了份订婚礼物。”钟荔荔得意牵起唇角。
·
走廊顶灯没开,墙面上每间隔三米亮着盏壁灯。
暖柔的灯光下,男人的轮廓被映得棱角模糊。宁姿看着霍辞平静的面容,突然就生出一个念头——
想抱抱他。
她指节微动,心软得化成水。
霍辞先开口,“刚才吓到你了吧?”
竟然先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他脸色如常,云淡风轻答。
可你刚才的神情告诉我,你很受伤……
这话被宁姿咽回去,没问出口。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霍辞淡淡补充了句,“这种情况我已经习惯,没什么大不了。”
“嗯。”她闷闷应了声。
从前只觉得这人阴郁冷淡得像一片不易察觉的影子,透着深不可测的味道。捕捉到他细微情绪的瞬间,仿佛漫无边际的瓢泼大雨里,二人同撑一把伞下,一刹那,心离得很近。
“你在想什么?”霍辞问。
“我觉得……”宁姿轻咬下唇,肩膀也往下耸,“发生这些事都是因为我,他们是冲着我发难,才出现这场闹剧,波及了你。”
他走近些,“这种话就别说了。从今天开始,你我是未婚夫妻,一条船上的人,不分彼此,更不需要道歉。”
一条船上的人……这话说得好像他俩合谋做什么坏事一样。
“行,我知道了。你先去清理一下吧,有备用的衣服吗?”
“有。”霍辞答,往一个房间里走,宁姿自然跟在身后。
他脚步一顿,转身面向她,唇角略微上翘,弧度又不明显,调侃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去哪儿?”
“嗯?”她迷茫地抬头看他,秋瞳含水潋滟。
霍辞耐心解释,“我清洗下脸和头发,随后去旁边的休息室换备用衣服。”
“嗯。”宁姿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确定要跟来?”他的尾音拖长扬起。
她迅速往门上瞥了眼,看到门上“男洗手间”四个大字,红唇微启,神色凝滞,脸颊迅速升起两团红晕。
“不,不跟。”她匆促反驳道,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
“旁边还有间茶室,你在里面等我一会儿。房间里备了一次性拖鞋,把高跟鞋脱了,放松休息一下。”霍辞说话声中夹杂笑意。
“哦。”宁姿目光落在墙角边,心里催促他赶快进去,不想多面对他哪怕一秒,回答的声音也闷闷的。
听见关门声,她垂着头往茶室里走,换上拖鞋,坐在木椅上,窘迫感还未缓解,更没心思品茶,绞起手指。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虚掩着的门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她搓了搓脸颊,喊了声,“霍辞?”
没得到回应。
她起身向外走去,意想不到的是门外聚集了很多人,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站在前面的有霍老太、霍亦辰、钟腾一家三口,还有其他几位宾客。
宁姿走过去,问:“大家怎么会来这里?”
一见她,钟腾夸张地跨步上前,两只肥厚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姿儿,你还好吧?”
宁姿嫌恶地推开他的手,搞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能有什么事?”
很快,霍老太就为她解惑了,“有个服务生说你晕倒了,我们赶紧过来找你。”
“啊?”宁姿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晕,一直在茶室里休息。”
“霍辞呢?”霍老太问。
宁姿如实答,“他在休息室里换衣服。”
“啊——”
一道尖锐叫声从休息室传来,所有人都听到了,目光同时投向木门。没人注意到,钟荔荔唇角上扬,眼里划过一抹阴沉。
宁姿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敲门,“霍辞,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没有回应,但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表明确实有人在休息室里。
“霍辞,霍辞!”她接连叫了几声。
“滚开!”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暴喝,是霍辞的声音。所有人俱是一愣。宁姿觉得这话并不是冲自己喊的,因为房里的响动越来越激烈,夹杂着桌椅的摔撞声,于是她直接推门。
门并没关紧,稍一用力就大敞开了。一名身着黑色挂脖连衣裙的女人歪倒在茶几前,化了浓妆的五官皱在一起,口中连连呼痛。
沙发前,霍辞换了件深灰色衬衣,偏休闲的风格。领子还开着两颗纽扣,一边袖口挽在小臂上,另一边垂着,现出两道明显的折痕。衣服像被人拉扯过,不太规整。漆黑的头发还湿着,碎发捋至额上,全然露出深浓的眉眼。咬紧牙,面部线条绷直,目光阴鸷,恶狠狠盯着黑裙女人。
女人触到他冷厉的眼神,猛地一颤,哆哆嗦嗦开口,“霍少爷,你可不能这样对我。我们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你说订婚就订婚,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话一出,人群哗然。霍老太难以置信,瞪大双眼,如遭雷击。宁姿一怔,迅速看向霍辞。
那女人声泪俱下,“我也不图你什么,只不过太珍视我们之间的感情,才厚着脸皮找来,谁知道你还出手打我。”
霍辞满脸怒气,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兀,如山脉般暴起,咬牙道:“我不认识你。你突然闯进,二话不说贴上来,我才把你给推开。”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把你我之间的关系撇得那么干净?”黑裙女人哭诉道。
他双拳隐隐颤抖,要不是看对方是女人,早已一拳挥了上去。
宁姿站在门口,异常冷静,紧盯着抽噎不止的女人。
钟荔荔暗中偷笑,不肯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靠近宁姿,说:“我可怜的表姐,怎么订婚宴上风波不断,还闹出这种丑事。哎,当初我爸妈苦口婆心劝你,你非不听,铁了心要和霍辞订婚,这下子可太丢脸了。不过你也别太难过,还是得坚强面对。”
钟腾原本责怪女儿自作主张,此刻却觉得这桩“意外”极合心意,不仅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顿教训,还能以此要挟霍家给更多好处补偿。
他奋而上前,大声道:“太不像话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老夫人,你们霍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霍辞这么风流,有要做好人家丈夫的打算吗?别欺负宁姿无父无母,还有个喘气的舅舅给她撑腰呢。”
“就是,你们家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婚还订不订了?给句准话。”冯秀英佯作难过,走到宁姿边上,想拉她的手,被避开了,只得尴尬地垂下去。
一旁看戏的霍亦辰偷偷瞧霍老太的反应。眼前的老人脸色苍白,目光直射向霍辞,似淬了冰。霍亦辰低喊了声“奶奶”。
“传家法——”
老人低沉的嗓音带有不容反驳的中气,怒而威摄。
霍辞望向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平息殆尽,死灰般沉寂。他无谓地扯了下唇角,这表情变化落在霍老太眼里却成了漫不经心的讽刺。
“畜生,你还有脸笑!”她怒不可遏,冲上前抡起胳膊冲霍辞的脸甩去一巴掌!
转眼间,冰白面颊现出红印,他被打得侧过脸,没躲避,甚至连唇角的弧度也没落下。
“你觉得很光荣吗?拖霍家下水陪你一起丢脸,高兴吗?这些年你学成什么样了?”
“这些年我学成什么样!”霍辞沉声接话,“反正您也没在意过,不是吗?”
仰起脸,停顿片刻,周身携裹着冰冷的戾气,“您不信我,因为打从心底里厌恶我。不,算不上,只是排斥,把我当空气一样。”
霍老太身子略微一晃,依然目光如利剑般逼视他,“自己做的好事,还把过错推到我身上。看来你连半点羞耻心都没有。”
他一只手捏成拳,心灰意冷道:“既然您认定是我的过错,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该怪您自己没给我好的教养。”
“你!”霍老太被气得发抖,扬起手又要朝他脸上打。
一直暗中观察的黑裙女人同钟荔荔对上视线,敏捷跑过去抱住霍辞的胳膊,被甩开,依然不放弃,火上浇油道:“别打他了,他受苦受罪,我心疼啊。”
又转脸睨向宁姿,“宁小姐,我和霍辞是真心相爱的。就算你们订婚,我也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不如您发发慈悲成全我们吧。”
霍辞瞪她一眼,女人觉得他像要把自己的骨头都给碾碎,缩起肩膀退了步。
“你口口声声说我和你有私情,那你倒是说清楚,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期间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
没等女人开口回应,钟腾气势汹汹插话,“你们霍家欺人太甚,简直像拿把刀往我们姿儿心上扎。”
“就是,我可怜的孩子。”冯秀英拽着胸口的衣料,另一只手往大腿上拍,夸张演绎出“痛心疾首”四字。
宁姿直接推开她,径直走到霍辞面前。
“我没有。”他低声说。
她并没听解释的打算,而是转脸看向黑裙女人。
那女人见宁姿眉目殊丽、神采毓然,化了淡妆更显柔美,如同一株沾了剔透雨露的纯洁玉荷,想她并无攻击性,心中松懈些许。
下一秒,宁姿抓住女人的胳膊大力扯开。那女人眼神惊异,紧接着,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差点没站稳,手捂住脸,瞪大双眼,“你……你打我?”
霍辞双眸微瞋,其他人更是愕然。
宁姿盯着黑裙女,不断逼近,“当着我的面碰我的未婚夫,这一巴掌还算太轻了。”
霍辞怔住,“你……”
“我当然相信你跟这个女人没任何关系。”宁姿不假思索,瞟了他一眼,“你说的,订婚后,你我就是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