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庄往事 第11章 第 11 章

结婚。

是的，一位绅士应当在适当的年龄和一位淑女共赴婚姻的殿堂，不然太招人议论了，但......

艾伦沉默了。她脸上虽不露声色，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慌神，她是否应该装出向往极致美好且纯粹的爱情，而不愿轻易与人携手的模样？她偷偷向里德瞥去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不结婚。”

里德深邃的眼中瞬间闪出幽光，他抬高了眉梢，似乎对她的回答极富兴趣，“哦？为什么？”

艾伦暗想道，切记切记，从现在开始，她要着手给身边的人灌输这样的印象了，或许里德会是个不错的开始。她紧张地抿了抿唇，忽然气势大振地抬起脖子道：“我的意识是......我不会轻易结婚的，对于未来伴侣的选择，我自有一套要求。”

“要求？哦，对。”里德似乎更感兴趣了，甚至连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都坐直了，俯身向前道，“也许我能听一听？难道我们的格林先生还想娶一位贵族小姐吗？”

艾伦对于此刻自己即将大谈女性的这个场景颇感无奈，却又不得不画出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蓝图，她佯装向往地道：“我想，她总要能与莎莎相当，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上至家用开支下至厨房菜单——”

里德哼笑了一声，闲闲地打断她：“那么我推荐您去思诺威尔街34号，肯特郡最好的人才引荐中心，我的管家就是在那里聘请的。”

艾伦不服气地轻叫道：“当然不止这些！还要像莎莎那样温柔美丽，嘘寒问暖，要和我有许多许多话可说。至于贵族小姐，不，不，我觉得我吃不消贵族小姐们那一套，并且我以为，婚姻应当建立在彼此契合且有共鸣的两个灵魂之上，无论身份是否贵重。”

在她开始罗列条件的时候，里德的兴致便有所收敛了，他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盯着艾伦的眼睛道：“确实是要求不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了。如果格林先生不出几个月就觅得良人，那可就站不住脚了。”

艾伦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心虚，但对于里德所得出的结论，还是令她松了一口气的。

“虽说阁下这话听着不像祝福，”她微笑道，“但我想你是对的，正确的人很多时候并不会那么快就出现。”

希曼庄园。

在艾伦离开后，达莲娜带着雪伦往后花园走，她亲昵地挽着雪伦的手，小女儿之间私语一般轻声道：“我上次见你哥哥是什么时候？我总觉得他从法国回来后，似乎变了不少。”

达莲娜把主意打到了艾伦头上，这足够让雪伦火冒三丈了，可她心里越气，脸上却笑得越甜，甚至冲达莲娜俏皮地眨了眨眼，“哦？我倒不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有一瞬间，达莲娜觉得雪伦的笑容是很蜇人的，但她马上将这种荒谬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她们关系不坏，也许她只是在打趣自己。于是她装作羞赧地搡了雪伦一下，模棱两可道：“我说不上来，也许就是感觉，感觉上很不一样。”

雪伦在心里冷笑到极致，恨不得抓了达莲娜挽着自己的手就给甩出去，忍着恶心被她带到了后花园的画架前，穿好围裙后，女仆黛西和往常一样被爱丽丝带去别处消遣时光了。

格兰特先生和上次一样着装整洁，笑容得体。这里不得不说一下，他的服装并不过分的追逐潮流，甚至有些偏向传统，也不刻意卖弄富贵，模仿少女们趋之若鹜的罗曼小说里的风流角色，但每一次都整洁得体，连领结的褶皱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雪伦不知道这是不是达莲娜的安排，但不得不承认她聪明地押中了自己的喜好，可惜她今天心气不顺，无暇欣赏这份美色。

她埋头画画，任凭那位格兰特先生在她面前晃过几次都无动于衷，等第一滴雨点子落到她的油画上时，她才恍惚着回过神来。而格兰特先生带着微笑，似乎已经在她身边站了良久了。

突然下起了太阳雨，绘画课不得已中断，达莲娜带着雪伦及格兰特回到屋檐下避雨，而画架则被仆人们搬去了不远处的凉亭。带屋檐的廊下，女仆已经在桌上备好了红茶和精致的点心。

雪伦瞧了瞧桌上这套陶瓷茶具和精美的点心花样，和一年多前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同。她喝了口茶，又咬了口点心，很快就下了评断，难怪希曼庄园近来几乎不再请客或办宴会了，维持的都是外在的体面，内里已经大不如前了。

三人聊了两句场面话，忽而来了个女仆到达莲娜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便微笑着站起来道：“我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请二位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达莲娜一走，廊下便只剩下雪伦和格兰特两个人，仆人在奉完茶点后便退下了，不在此处伺候。

雪伦向远处望去，正可以望见被放在凉亭里的自己的画作，而格兰特恰恰也望向了同一个方向，他目光含笑地注视着雪伦：“格林小姐，您有什么心事吗？我从刚才就注意到了，满园春色，可您的画作却用色暗沉，笔触刚强，似乎风雨欲来。”

确实是风雨欲来。

她在绘画的时候，止不住地想到达莲娜对艾伦的心思，并且和往年艾伦频繁外出的情形不同，等今年的社交季正式开始后，不光是达莲娜，她一定还会引来其他女人的倾心。雪伦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她是那样好！

紧接着，她又从艾伦想到了自己，且不说艾伦的婚姻要如何收场，她自己总是要结婚的。做个老姑娘可没有好处，各种意义上，不光要应对流言蜚语，对艾伦也不好。

她不是没想过和艾伦假结婚，横竖他们在法律上并不是亲兄妹！但是不行。

父亲去世之后，艾伦顶着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带着十二岁的自己搬来了肯特郡，那时候艾伦已经十八岁了，其间她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临了了要是她们俩结了婚，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的闲话！说她淫、荡，说艾伦猥、亵，要是被有心人捉住了话柄再添一把火，甚至会成为一桩丑闻！

她最懂趋利避害，所以结婚可以晚一些，但这婚必须得结。

可是结了婚......结了婚就意味着分离，艾伦该怎么办？这世上还有谁能理解她、陪伴她？而离开了艾伦的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甚至想到了，自己得去找个老实头，把他迷得团团转，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婚后就在莺庄附近买栋宅子......反正东想西想，半点心思也不在那劳什子的破油画上！

这些话当然不会对外宣布，雪伦一派轻松地耸了耸肩，冲格兰特先生微笑道：“生活并不仅仅是阳光和鲜花，当然会有黑夜与风雨。”

格兰特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但我想，您的生活理应永远被阳光与鲜花所围绕，您未来的丈夫一定会为您遮风挡雨的。”

这就要开始了吗？雪伦心里的邪恶因子蠢蠢欲动，装出怯生生的模样问道：“......您真的这样觉得吗？”

“当然！您值得最好的！”格兰特迷人一笑，“虽然姑娘们羞于表述，但我想她们对于爱情与婚姻一定都有所想象，希望未来的丈夫英俊迷人、温柔体贴；甚至更具体些，希望能穿着某一条裙子和对方去丽晶街共进烛光晚餐，或者在夏日的傍晚，沿着泰晤士河牵手散步——”

他的语调轻而缓，故意留下了话口，等着对方接话。只要小姐们在共鸣之下开始坦白自己，那一切就简单多了。

雪伦果然也接话了，她微微地一笑，“任何人对爱情与婚姻都是怀抱想象的，姑娘们如此，先生们也不遑多让呀。希望在社交场合获得妻子的崇拜与赞同，希望夜归的时候有温热的烛光与可口的饭菜，有妻子温馨的陪伴，还要有心灵上的契合，无论财富或地位......”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神往，说了许多才回过神来，捂着脸避开格兰特的目光，羞赧般道：“......我的想法总是很古怪很飘忽，格兰特先生，请不要笑我。”

格兰特自有狩猎的一套把戏，看见雪伦的神态，便知道猎物已经上钩。他也不再穷追猛打，而是绕开这个敏感的话题，转而谈些别的。

他说回了画作：“看了您今天的画，让我想到爱德华·兰茵，一位新锐画家，在首都的绘画圈内小些名气。最近他的画展正好要在肯特郡举办了，也许格林小姐会有兴趣一看，届时，希望我有这个荣幸能陪同在旁，以我浅薄的见识，为您讲解一二？”

在他提出邀约的同时，深邃多情的双眼也注视着她，没有姑娘可以抵挡住这样的注目。

雪伦也是。她仿佛被他的目光烫到了，悄悄红了红脸，却犹豫了一下：“哦！您要和我一起去看画展吗？那很好......但其实我更喜欢歌剧。”

格兰特暗自踌躇满志，顺势道：“歌剧也很棒，悠扬动人，也许您能赐予我这个机会，和您一同拜聆？”

雪伦似乎被他的建议打动了，她淡粉色的唇瓣翕动几次，终于含羞道：“真的吗？其实我总是在脑海中幻想着这样的场景，一个人坐在剧院的第一排，另一个则坐在最后，他们隔着整个剧院最遥远的距离，但却知道彼此的所在，欣赏着同一篇乐曲，心灵上无比的贴近......”

雪伦以闪烁着向往亮光的眸子，迎上格兰特略显一言难尽的目光，娇柔道，“那真动人，不是吗？格兰特先生？”

雪伦（握拳）：要找大忠犬！要找老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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