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柿子醋,才抓紧了制香露、颜料。
香露不费劲,蓼蓝却得先入水酵上五日,且蓼蓝酵水难闻至极,瑛娘只得先制香露。
开始蒸香露前,瑛娘叫上汪文、汪武于夕山脚下挖了处深潭将新鲜的蓼蓝枝叶酵上,待得香露制成,分装入箱笼,正好滤了蓼蓝酵水入石灰沉淀出蓝,其后静置一夜,分取上层浮沫青黛、底层靛泥回家晾晒。
青黛可制画眉石,眼下瑛娘没恁多时间,便先紧着处理风干的靛泥,靛泥掰碎了用乳钵研磨,筛去叶梗、残渣,再加热水调和搅匀,经多次水洗,直到靛泥泡出蓝黑水才好。
如此色度的靛泥还需加胶水飞。
先头熬制的鳔胶够用,瑛娘便以鳔胶胶飞,直到飞出花青色,取上层浮液继续胶飞靛泥,待得色至青黑,整合几次胶飞所得花青汁液,入锅以小火熬煮。
熬煮期间火候需得把控,直到水汽蒸腾,花青汁液已成独有的幽香,花青膏成。
花青膏可直接用以作画,瑛娘取了一些成锭,其他的照旧晒干研碎成粉。
时不待人,瑛娘估摸着能出的量先制了三百扣,待得进城办完事再接着制了余下的存入仓中。
章文德对花青出色十分满意,见瑛娘照旧准备了墨锭,登时喜笑颜开,乐呵呵将墨锭入匣,以待之后送与东家公子。
“公子登了榜首,有此墨锭作礼也算添彩了。”
瑛娘含笑不语,心道此前章文德还真未吹嘘这位公子的能力。
不过以她的身份,这位公子的闲话也不好叫她说,笑过便罢,取出茶枯皂与章文德看,又道:“章叔再卖十坛子山茶油与我。”
“成。”
这回进城,除了送桂花香露与花青,便是与章文德谈茶枯皂代销事宜。
章文德确是没为增税发愁,叫伙计把山茶油搬出来与瑛娘放好,这才取用一枚皂涂抹了试过,见其质地细腻润滑,当即应下了与徐氏签契,“如此质地的皂五千、七千都不愁卖,依着我看,你家这皂定价十文还太低了。”
但他只是掌柜,自不可能将买价往上头提,见瑛娘听过面无异色,便又笑问道:“这契还由瑛娘来代签么?”
瑛娘点头,道:“我奶不会写字。”
“成。”
签了契,瑛娘又取了柿子醋叫章文德试味儿。
这柿子醋带着果香,酸度也不比市面上的陈醋,章文德用筷箸沾了一些尝过,半晌还觉口中留有余甘,便是他往常不喜食酸,也觉这醋能叫那些挑嘴的食客抢着买。
“瑛娘这醋也打算卖?”
“不卖。一年才出了十斤,叫亲朋尝个鲜都不够。”
“又吃了瑛娘便宜了。”章文德“哈哈”一笑,竟先提及增税,“瑛娘家地多么?听公子说及今年农户地税翻了三番,你家该是以银代粮吧?”
“我家地少,若拿了粮去缴税,来年必定得再买粮吃,”
“因着这回增税,十里八村的怕是有不少人家得典田求存。你家听着人口不少,该有计划多买些田地吧?”
瑛娘不好说家里如何,只笑着默认,转而问起城中中人。
坊市多聚富贵人家,普通商户不敢匹及,多以商铺后院自居,瑛娘想要短租院子,当以带后院的商铺为先,但商铺多于闹市,瑛娘所行之事不好叫来往窥探,只好择静处租恁,免得徒增麻烦。
“中人么,有一外名牛二的还算不错,城中大小商铺、宅院他都谈得下来,你要租院子找他最省心。我差伙计帮你把他招来?”
“成,多谢章叔。”
“与我外道个甚?”
伙计去找人,瑛娘便趁着空闲先去了一趟西市,其一为送桂花香露与戴娘子,其二则是与瓷器铺子定制小物。
世道多变,瑛娘手头有钱,便按着五年的量定了一千五百件细颈瓷瓶、七千五百件广口胭脂扣,另又定了一千件广口瓷瓶。
掌柜惊得算盘都打了半晌,待得算清账,索性又与瑛娘让了些利,“合计收你二百零五两银,另送你五十个陶罐,还是上回你买的那种,如何?”
这回瑛娘没再客气,“多谢掌柜。这些小物掌柜先叫匠人做着,这几日另给掌柜一址,届时掌柜只管往那处送。”
“成,这么些东西少说得开三窑,约摸十一月下旬交付。”
瑛娘懒得再计定钱,便与掌柜签了契,直接点了银子与他。
离了西市,瑛娘又去药铺买了十五副口脂药包,这才转道回了杂货铺子。
章文德差人请来的牛二也将将到,见章文德引见之人是一十一、二岁的小娘子也是一惊,好歹知道以章文德为人不至于耍着人玩儿,这才稳住,笑呵呵问瑛娘:“小娘子打算租个多大的院子?除了静可还有别的喜好?这院子又租至何时?”
“院子无需多大,能住六七人便可。若有现成的,便先允我租上一月,待下月中旬再与中人协定是否续租。”
“眼下确是有那么一处院子。是甜井巷巷尾一独门小院,与其他住户少说也相隔一丈远,内有四间屋、一口井,该是符合小娘子需用。但,小娘子该知短租租子都不低吧?”
“一月租子多少?”
“一月少说也得五两。”
瑛娘算了算自己的余钱,索性租了两月。
租宅院也需得签契,牛二作为中人自然会写,待得双方签好契书,瑛娘才连同地契、皂契一同拿去户所加印。
户所加印不需得多久,牛二辞别特意跑一趟的章文德,便领了瑛娘去甜井巷认门。
这院子占地三分,四间屋子都无多余陈设,也省了瑛娘自个儿费力去腾空,与牛二道了满意,又问他可有驴车、骡车出借。
“倒是有几家外借骡车的,只那骡车租借也贵,一日需得一百个钱,每日还得好料养着。”
“若还需车夫呢?”
“叫车夫便需一百二十个钱。”
“那劳烦牛二叔帮我借两位车夫、两驾车,需用十日。”
“成,小娘子甚时候用?我回头叫人给你牵来。”
“明日辰时四刻。”
有了租契,“借用”骡车便无需再扰户所差役,牛二拿了一两银的定钱,乐呵呵择了两家老实好相与的传信去。
租了院子、骡车,瑛娘便叫徐氏入城带队去上湾村运粮,顺道与秦老爷提醒江米能往家送了。
第一日运粮,瑛娘只能在城中等着,不过往返少说需得三个时辰,瑛娘便拿了先头买了还没来得及看的话本在院中磋磨时间。
这时候的话本多为闺房娘子消遣,所用字句不算晦涩,内容无非就是江湖快意、红颜命薄一类的“古偶”,论其精彩程度自然不及后世,三个时辰足够瑛娘囫囵着看完三册。
待得申时,徐氏带队拉回了二十袋粮。
两个车夫都是眼里有活儿的,进了院子便主动扛粮包进屋,待得粮包放好,才有些赫然地搓着手问瑛娘:“可能叫我们把骡子喂过再走?”
瑛娘琢磨这二人是担心她克扣骡子口粮,索性给了他们一人二十文钱,道:“二位不如把骡子领回家去,这钱便算作口粮贴补,明日辰时再牵来找我奶。”
自家的骡子自家喂着精细,两个车夫自是乐意,再三感谢过才牵着骡子告辞。
人一走,徐氏才双眼如炬打量起这院落,连“啧”几声,与瑛娘叹道:“还是城里头的院子修得好,也不知这一个院子得花多少银钱?将来要是地税再涨,咱也把地典出去进城来专做买卖营生。”
瑛娘知她是在说笑,也不戳穿她对商籍的“嫌弃”,转身便往囤粮的屋子去。
徐氏自讨了个没趣,紧跟着过去,就听瑛娘劝她闭上眼睛。
徐氏哪是那等听劝的?瑛娘不要她看,她偏看,这一看便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我滴个亲娘耶!粮呢?我那满满二十袋子粮呢?!”
徐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脑子突然一阵清明,倒吸几口凉气,指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抖了半晌,才转身指着瑛娘“你你你”了半晌。
“是仙官儿?!”
“奶说甚呢?不过是仙官儿借了天宫一隅与我存物,不然奶以为我恁多东西全藏屋里能藏得住?”
大房偏间儿也就恁大点儿,瑛娘自知避不开汪木匠和徐氏两老口,更避不过云氏,索性便借“天宫”之说,与她们掀开一角秘密。
徐氏听过果然不敢再乱瞧,又转了几圈,才福至心灵扒拉着瑛娘叫她帮忙存着她的“私房”。
“奶有多少私房?”
“这茶枯皂你不是给了我二十五两么?先头我还攒了五两,你一道帮我藏了。”
“行,回头归家了帮你藏。”
徐氏乐得呲了牙花,又恍然道:“你爷这几日愁得一夜睡不着觉,唠叨着这日子怕是一日比一日难过。仙官儿既然借你地方藏东西,你不若再多囤些?钱若不够,我这儿再从公中支给你些。”
瑛娘确是打算再叫云氏回娘家着人买些粮,但公中归公中,瑛娘不想自个儿的账务与整家儿混作堆,便拒绝徐氏,道:“家里这般动静瞒不过人,公中出钱买的便放到粮仓里,也不怕村头有人来问。”
徐氏琢磨了一阵,也怕村头那些人胡道,只得点头应下,“对了,秦老爷明日便会运江米到家里,江米只十石,你还藏么?”
“藏。这几日奶便宿在城中,叫三婶来陪你,也不怕往来生人,待舅爷家帮着买的粮运完了,我再进城与中人结银,接奶回家。”
“行,你有主意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