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勇道:“去公安医院,我儿子身上所有伤口都会在公安机关备案,他要是伤到哪里,那在公安机关也好有个记录。”
庞迪妈妈脑子翁地一声,反应过来,“那要、要真的有什么,俺们是不是要拿钱给看病啊……”
林成勇顺着门缝往外头瞧,俩小孩儿脑袋挨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小话,在那蹲着凑着脑袋笑呢,林成勇道:“那是自然,我给你了你们家孩子补偿的钱,你们家自然要承担我儿子受伤的费用。”
从幼儿园出去的时候,阎广义都没反应过来,庞家孩子掉粪坑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没花一分钱不说。
还让所有打了林煜的小孩儿,要在全校师生跟前道歉。
“得劲…得劲,简直太得劲了……”相比自己遇事未决,拳头先行的做派,林成勇滴水不漏护崽的方式,简直让阎广义大吃一惊,“二娃子,还是你厉害,老话怎么说来着,枪杆子玩不过笔杆子。”
他撸了撸阎晓东的脑子,“儿砸,你多念书,争取以后跟你林叔一样厉害。”
父亲的影子,儿子的天。
阎晓东小小的世界,为人处世,除了身体里淌着的另外一半陌生的基因,全赖阎广义的一言一行。从前跟父亲一样矛盾全靠莽撞解决的他,第一次在林成勇的身上见识到了知识的力量。
还有另外一种温润的父亲形象。
林煜被爸爸牵着,方才校长办公室爸爸战胜坏人,大获全胜,他全都听见了,此时的他抿嘴笑着,雪样的小脸无比自豪地笑着。
阎晓东与他对视一眼,深邃大眼睛顷刻眯成一条缝。
一转头,他仰头瞥了阎广义一眼,得意洋洋地哼哼道:“爸,你就少操心我了,我可比你省心多了,你就知道喝酒,知道从一年级到现在我往家拿过多少奖状吗?”
“嘿!小犊子,当着你林叔也不知道给你爸留点面子!”
许是因为,方才林成勇的处事风格太过解气,阎广义此时乐得像是吃饱了肉的老虎,粗狂的脸嘿嘿笑着,一把将阎晓东捞起来直接架上脖颈上,迎着晚霞,大声道:“儿子!好儿子!”
夕阳在阎晓东眼中飞速转了两圈,他哈哈大笑接着阎广义的话喊道:“爸!爸!阎广义我的好老爸!”
“哈哈哈哈!”
阎广义高兴得跟掉进酒缸的耗子一样,兴奋大喊,“儿子,儿子好儿子!”
阎晓东无比兴奋,迎着风展开双臂,“爸爸!爸爸!好爸爸!”
“哈哈哈哈……”林成勇脚步踏着前面父子的影子,被他们的笑容感染,低头看了一眼两眼就快冒星星的林煜道:“儿子,想骑爸脖颈不?”
林煜还从未见过父与子感情如此具象化的表达,他重重地点头,“爸爸!要!”
林煜也要骑爸爸的脖颈。
林煜也想像阎晓东那样,展开自己迎着风大声笑。
“好儿子,做稳了!”林成勇拎起来林煜之前,低下头在林煜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转瞬又把他架在了肩膀上。
这年的夏天,林煜像阎晓东学习反抗暴力没成功,却在父亲的肩膀上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刘晓敏领对象回家,大有就此定下婚事的意头,刘家没有男人,唯一的哥哥还跟着媳妇入赘到了临市,新姑爷上门,乡村里的规矩怎么得也得要个男人招待,才不至于日后嫁过去不会被人欺负瞧不起。
碰巧,西山村,一文一武,林成勇和阎广义全是刘家的邻居。
刘二奶做了一桌好酒菜,请阎广义与林成勇作陪。
那个姓马的眼镜男,是镇上种子站的业务员,在九几年也算是吃公家饭,有稳定工作,相比刘晓敏之前相看的那些乡村汉子,起码嫁过去不用汗珠摔八半跟着去种地。
“小林子,你觉得那男的长得好看吗?”
乡下规矩,遇到大事酒局,小孩和女人不让上桌,林煜和阎晓东各自捧着一碗冒尖的饭菜,就蹲在刘家的窗台下听着屋里的大人聊天。
小敏姨的对象,林煜就进屋出屋看了几眼,那男的倒是对他还笑了。
刘奶奶做的饭有些咸,林煜觉得还是他妈妈做的好吃,他道:“不是很好看。”
起码没有他爸爸好看。
就算他也戴眼镜,那也没有爸爸好看。
“我也觉得不好看,眼睛那么小,还带眼镜,一笑都成一条缝了。”九岁的阎晓东毒舌功利不容小觑,“还有他的鼻子好塌,跟小敏姨家水桶捅了俩窟窿一样。”
嗯……他可真难看,一点都配不上小敏姨。
阎晓东说完还再心里肯定了自己一下。
“小敏姨咋能挑个这样的。”阎晓东还是觉得相比水桶脸,还是他爸跟刘晓敏更配,蒜薹炒肉在嘴里越嚼越没有味,阎晓东换了个话题,胳膊肘碰了碰林煜,“小林子,你想知道以后再遇上欺负你的人咋办不?”
“怎么办?”
林煜眨了眨眼睛。
下午阎晓东管他叫小兔子,这会就变成小林子了。
不过,林煜打心眼里喜欢阎晓东,觉着跟他说话都有一股痛快劲,只要他护着自己随他怎么叫。
“小林子,我跟你说,我爸说过,两军对垒谁孬,谁挨打……”
阎晓东认认真真地把这么多年,他称霸西山村的经验全数,一样样全数说出来。
“晓东哥,你说的……妈。”脏话太羞耻,林煜没好意思把那两个脏字说出口,“是骂他妈妈的意思吗?”
“那当然!”阎晓东说:“要不是他们妈妈没教好嘴贱、先撩闲,谁有功夫闲得慌去打架呀!”
林煜又道:“那为什么只骂妈妈,不骂爸爸呢。”
阎晓东不解,“骂爸爸?”
林煜说:“对呀,小朋友的家里不都是有爸爸妈妈教,他们不学好,那为什么不是骂他们的爸爸,而是骂他们的妈妈呢?”
这个问题太深奥。
阎晓东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有爸,要是有人像骂*你妈,那样骂*你爸,他指定不干,就算撵出二里地去,也得削死对方,但反过来,如果有人这么骂他妈……
算了,他也没妈。
“可能是因为女的好欺负吧……”阎晓东含糊说了一句,又怕再被林煜问住,换了个说法,“那不骂爹妈,骂他们祖宗。”
“骂祖宗?”
林煜不明白,不是说怎么遇上坏人不被欺负,咋还拐到骂人祖宗上来了,但他也没拒绝,毕竟骂人这项技能他还不会。
“对,骂他们祖宗。”
“你跟我学。”
“我日你祖宗。”
“我日你祖宗。”
阎晓东道:“我日你全家。”
林煜跟着学道:“我日你全家。”
林煜想着白天在厕所跟庞迪他们一伙人对峙的场景,心里又补全了姓名:“庞迪,我日你全家。”
“你们俩日来日去的,日什么呢?”
俩小孩儿正专心致志,一个教一个学,阎广义突然一嗓子,给阎晓东林煜吓了一跳。
林成勇喝了酒,说话都带酒气,推了推眼睛笑道:“ 儿子,说脏话可不好。”
说脏话不好。
但爸爸没说不让学。
林成勇的话自动在林煜心里拐了个弯,他把碗放在窗台上,摸样乖乖的,仿佛刚才学脏话的不是他,“爸爸,我吃好了。”
“吃饱了吗?”
“饱了。”
林成勇一把抱起林煜,对阎广义道:“广义大哥,育英还没回来,我去村口看看。”他回头超屋里挑了下眉,压低了声音,“刘二婶刚才话里的意思想把小敏和小马的日子定了下月底,我觉着这有点着急,他们家我认识不久,广义大哥,你是要方便,还是跟刘二婶提一提,男方人品各方面都还不确定,姑娘家嫁人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
村里就刘晓敏这么个过二十五还没结婚的姑娘。
刘二婶这么些年,瞅着一个个村里姑娘嫁出去,独独没有她家刘晓敏,都快着急魔怔了。
这事儿,外人还真就不太好张嘴。
阎广义道:“我找个机会说说,你不是去接弟妹,天都黑了,赶紧去。”
受国内钢价影响,西山矿本就效益不好,再坏了一个盾机,阎广义一下子就闲了下来,不过这回他倒是没用阎晓东看着,到处去喝大酒,就是有时候馋得受不了了,再家喝那么一两盅酒。
这对阎晓东来说,就已经是悬在房梁上的心搁在肚里了。
刘晓敏的婚事到底定在十月底。
十月麦浪,乡间山色一派金黄。
有庞迪欺负人不成反被推掉粪坑,欺负人的全都给林煜道歉在先,林煜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幼儿园生活里过得十分舒心。
阎广义下矿的次数少了,这可直接影响到了阎晓东的攒钱大计。
可怜阎广义快两米高的大老爷们,被他儿子磨得没办法,跑去跟村里一干妇女挤做一堆做手工拈花。
两个月来,阎晓东家里的桌上不是浆糊、就是各色纸张和细铁丝。
不放弃任何挣钱机会的阎晓东,拉来林煜跟他一块做拈花手工,本来小敏明天出嫁他就闹心,隔壁的大人们还闹腾个不停,一阵阵酒席的肉香味和叽叽喳喳的糟心不断往耳朵里钻。
阎晓东道:“小林子,你会抢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