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3章 ③不识

当大雨落下，寻川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身上伤痛难忍，他迷瞪瞪的盯着挡在他眼前的一根枯枝半晌，记忆渐渐回溯，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没死。

遥遥记起，当时他拿了苏云琛的衣服，先是绕过追兵，寻了个与苏云琛身段年龄相仿的死人，给他身上的衣服扒下，划烂他的脸，套上苏云琛的衣服，然后带着他，故意弄出动静，引起了追兵的注意。

那些主力追兵果然不负所望地追来了，他们将寻川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此次冒名顶替了苏云琛成绩的李平，他丝毫没怀疑那个死人的身份，只是叹息了两声，拉弓对准寻川，向站在不远处朝寻川射出了一箭。

利箭穿透了寻川的身体，疼痛将他包裹，意识消逝的最后他听见李平朗声说：“嫌犯苏云川已死，同犯者寻川今日于伏诛，在场各位接有重赏！”

但那只箭是射中了他，却偏了许多，避过了要害。

若当时他上前查看一下，或是让他的手下看一下，那他就没没命了，还会发现那个死人根本就不是苏云川，但他却没有，他只是轻飘飘的让手下把他们仍到了乱葬岗，急着回去领赏。

这，便给了他生机。

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拼命的救苏云琛，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救他，还将他在身边带了这么多年。

以他的性格，这从一开始便脱离了轨道。但或是他这么多年的陪伴，是他一声声的寻伯伯，或许……又是其他的什么冥冥之中的注定，但那都无从说起。

此后他又变成了一个人，循着他记忆中那点朦胧的直觉，一个人走过许多地方，找那个永远看不清，忆不起，找不到的人。

他一个人走过了许多个春秋更迭，看花败又开，历经春去秋来，望鸿雁南飞……

走过了许多地方，从繁华喧嚣的集市到满天黄沙枯木的边关，从一片青翠的竹林到山水壮阔的远山……

看过了许多世事情绪，看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生死离别，他们的平淡如水……

渐渐的，寻川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流逝，又有什么在悄悄充盈。

最后，不知年岁几何，他走不动了，鬓角变得花白，那双曾经为了寻人而走遍千山的腿疼的厉害，渐渐地不能远行了。

他就找了处山林，盖了间草屋，在屋旁开垦了几块菜地，栽了几颗青竹，安定下来了。

日头晴朗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前，静静的看那四季青葱不改的竹，听风过无痕，花开有声。

没有太阳的时候，他便坐在檐下看雨落雪飘，看人间清雨蒙雾，萧条雪白纷纷。

又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江山以落白，外面风雪正盛，可谓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1】

可就在此时，一只白皙的手拨开门帘，屋外寒冷的风雪随着那人的动作一并涌进，带来一片冬雪。

寻川正坐在椅上 ，腿上盖着棉衣，察觉有人进来抬起略有些昏黄的眼看向来人。

风雪迷眼的瞬间，那人躬身进来了，来人面貌舒朗清俊，一袭青衣，唇角勾着淡淡的，浅笑的弧度。像极了寻川屋旁的那几棵青竹，立于霜雪之中仍青葱不衰，只挂几点雪白。

他忽然就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些年来拼命寻找的那个人，想起了许多很多遥远的事，想起来了他本来叫什么。

那道声音似从某个远方传来，空洞、遥远，仿佛来自亿万年前，穿越了万山又仿佛只在今朝。

珠帘卷西风，暗香浮动时，那人拱手行礼，举止文雅，一举一撇间尽显君子风范，他道：“在下苏云琛。琛者，天下瑰宝也，明耀于世。”

记忆中的少年声音清朗又稚嫩，隔着时间的空隙与此刻遥遥相映，他微僵的语调中带着丝丝不自觉的羞怯与紧张，道:“你……叫苏云琛？这、这真是个好名字……对了！我叫于庭阡，庭院的庭，阡陌的阡！”

我叫什么？他本来，叫于庭阡啊……

苏云琛见他走神也不停顿，说完未尽之言： “在下少时多舛，幸受您救育之恩，今特来探望，多有突兀，还望勿怪。”

寻川心中酸涩，有东西从中破土而出，心中的那份迫切汹涌澎湃，却又无能为力。

他缓缓应道：“是云琛啊……”

“嗯。寻伯伯，是我。”苏云琛笑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苏云琛笑着叫他的时候，仿佛一切从未改变。

“寻伯伯，我成了丞相了，陛下钦点的状元。我查了当初那桩案子，还了监考夫子一个清白，也让李平一家被流放了。”苏云琛如当年般半骄傲道，“寻伯伯，日今我站的位置，不会再有人能够伤到我了。”

寻川静静地听他讲话说完，眼角滑落一滴泪，踌躇良久，才将唇间未尽之言道出:“云琛……你……能不能别进宫？辞官归乡？”

苏云川愣了一瞬，转而便回复如初，冲他拱手笑道：“弟子，谨遵教诲。”

寻川心中痛的麻痹，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说了句：“嗯……”

屋内的交谈声渐弱了下去，最后随屋外风尘一起落定，归于沉寂。

良久之后苏云琛起身朝寻川一拜，掩门离去。

草屋挡住了这满天风雪，却有人归于风雪。寻川永远的随着风雪睡去了，似乎已没了遗憾……

他官拜丞相，早就知道了他的住处，却要等到他遗留之际才来见。

若他真如他所言般谨遵教诲，那又怎会有今日以及多年前的种种？

***（回忆）

仍记得，那年正春，宫里的花开的格外茂盛，清风送香，百里不散。

他当时年少，甚至还未及笄，在他成功气走第二个夫子后，安平帝特地钦点了一位年轻的状元郎为太傅，给他又找了位老师。

他赌气与安平帝大吵一架后跑走，心绪不宁间竟跑到了芸园。

芸园，芸皇后，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深情，不爱后宫佳丽三千，独爱芸娘芸皇后一人。因皇后思念故乡便在皇宫内种下了一片鸢尾花海，缓解皇后思念之苦，这曾一度传为民间佳话，供世人传唱 。

于庭阡抱臂蹲在花海中哭的伤心，什么民间佳话，帝后深情，若非当初父皇在母后生产之时去见官家小姐，母后也不会因此情绪不稳难产出血而亡。

安平帝常忙于朝政，无暇顾及他，他平时备受官家子弟的挑衅，多次大大出手，这次更甚，竟是直接将人打伤。安平帝得知后大发雷霆，出手打了他，更是让他倍觉委屈。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近，只听那时一道极温朗的声音：“这位小公子，在下不辛遗失了一块玉，不知可否帮在下找一找？”

于庭阡忙擦了擦泪，抬头看去，只见一位青衣翩然的公子站在他身前，嘴角带笑，温文尔雅，看这看这，心中本来因为对方无礼的那点不爽也便散了个干净，不自觉答应了下来。

于庭阡在花从中细细寻找着，心中的委屈也被抛于云霄，化为浮云。

于庭阡心头一喜，看这那蓝色鸢尾边上躺着的那块质地温良的玉忙道：“找到了！”

那男子走近，从于庭阡手中接过玉，勾唇轻笑道：“多谢，多谢这位小公子。”

他的声音传过了万山，夹着花香传入于庭阡耳中，没由来的震得他胸腔微痛。

两人身后是摇曳的蓝色鸢尾花，远处是青山隐约的轮廓和浅碧的苍穹，清风弄青丝，男子嘴角的那抹弧度让于庭阡不禁愣了神。

这时宫女的声音从后传来，于庭阡苍忙回神，来不及多言，慌忙跑开。

心跳无序，摇落了一地花瓣暗香。

【1】：选自唐·柳宗元的《江雪》.

还没完结，还有一章，剩下的就是他们之间的回忆了。本来想这章就完结的，但剩下的还有点多，就下一章再发。主要是我好久都没更了，就拼拼凑凑了一些时间写了这些，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忙，还请见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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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③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