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其实是姜泽发的。
陈兆自从父亲过世后,就开始独居,上午几人还闹着在他这里玩。
他坐在沙发上,却难免有几个瞬间反反复复点开同个对话框。
编辑,再删除。
假如宋晚晚能看见他一次正在输入中,发来一个问号,陈兆觉得自己都能有勇气发出这句邀请,而非如此……但这又怎么能怪她?
又一次完完整整打出来了。
他微抿着唇,正准备删去,身旁却忽然窜出来一只手直接点了发送。
陈兆愕然。
难得聚会。
江珉这回还专门把自己妹妹带来了,生怕她和周善宇真的私奔,周扬一边附和一边吃冰淇淋,而姜泽看着他,挑眉,“这么想让人家来,怎么不敢发?”
一切就随着她的回应盖章定论。
“出什么事了?我不都没跟着你来这里了吗?哥,你看陈兆脸都没表情成这样了,不如还是放我走吧。”
“他是太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
周扬接话了,“宋晚晚,没记错的话,她初三不还跟你做过同桌吗?宋晚晚等会来这。”
江姜面色疑惑,“谁?”
江珉一个眼刀杀了过来。
众人连连改口,说不认识不认识,记错了罢了。
张俞涛已经叹为观止,他和周扬打赌输了,请他吃了冰淇淋,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去?”
周扬笑了,“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才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你以为只是普通的喜欢?”
张俞涛一噎。
几人午饭都匆匆结束,专门把整间房屋打扫了一遍,周扬把平安都洗了,陈兆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安静,沉默。
和面前所处境地一模一样。
宋晚晚在看着他,一言不发。
午后阳光落下来,窗帘变成阴影,沙发变成白日。
光线沿着她视线,平直地掉进自己眼里,又回到她身上。
“如果可以的话,这周六放学,我们可以再在便利店见面吗?巧乐兹出了新口味,我可以请你吃吗?”
手机就这样摔落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兆垂眼避开对视,捡起塞回她手里。
“当心,差点摔到地上。”
这才是他在磁带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以一种平静、等待回答的姿态。
宋晚晚缓缓握紧。
那个周六她在干什么?
她没有去便利店,没有去找陈兆。
她留在教室里当一个值日生,期待见到不会来的人,赶不回来的陈兆在放学最后一刻出现在门口,拿着磁带机和她说生日快乐。
零零散散几个场面在脑海里不断闪回,重复,闪回,消失。
陈兆就这样地看着她,琥珀色瞳孔在日光下生出陈旧CCD屏幕中般的模糊,他单手撑在沙发上,肩骨顶出一小块,衣服褶皱却全都静止。
中间隔着很礼貌的距离,可她却好像从那个只是无意窥看照片的人,变成了探进内里世界,被灰尘、气味、他,包裹的人。
一个一个色块,一句又一句欲言又止盖在沉默下的话。
她心底微微颤抖,沉闷到就像这个终于转到末端的磁带。
宋晚晚才发现,她在不知情、她在一个或许应该知道的时候,拒绝过陈兆五六七八次。
“对不起。”
“我……”
有什么理由呢?
说出来也荒唐地过分了,只是因为没有那么在乎。
断断续续的说话,以至于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听见……我……”
陈兆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般,轻轻笑着,“没事的,我知道的,你有为我等待过,是我的问题太漫长。”
“其实我自己也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这三句话里隔了很久的时间,我自己有时候都没有耐心听下去,没关系的。”
“那,那便利店,你真的去了吗?”
他想了想,才接着说,“其实那天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应该没听见我录在后面的话了,所以……”
陈兆不好意思道,“所以我还是去了,那时候总想着万一呢,万一你是顾忌着在教室里,不想说太多,万一呢。”
万一呢。
万一这一次,你喜欢吃巧乐兹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呢。
“我……”
“好啦好啦,再道歉我才真的会生气。”
陈兆站起身来,垂着脸笑了,“我冰箱里买了新口味的巧乐兹,想不想吃?”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点点头。
小狗玩累了凑在一起睡大觉。整个客厅里丝丝冷气漫出来。
她坐在原地,眼睑下垂。
“我听说这个味道不太好吃,不过我还是买了,我又想着万一呢。”
那时候说好只做校外认识的朋友,名称淡下去,关系也要这样淡下去吗?
明明……陈兆以前明明为自己付出过太多。
只是因为不说话、不相认。
绚丽浮夸的包装袋骤然闯入眼中。
绚烂水果味的巧乐兹。
宋晚晚轻轻接过,视线上移着落到他的脸上,最后定格到那双亮晶晶的眼。
她低下头说的很小声,“谢谢。”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她鼓足勇气撕开包装袋,吃了几口眼泪都快出来。
“怎么了?”
“太难吃了。”
宋晚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陈兆心里一紧。
他好像知道了。
不过没关系的。
磁带,他藏在最后的话,他等了两个多月也没有等来的回答,已经被自己答应了。
他准备着释然,想着该如何安慰她,手臂紧绷着撑在膝盖上。
“但是。”
他一愣。
“我答应你。”
宋晚晚转过脸看向他,“不是说,我们要做分享以前、以后的好朋友吗?我答应你。”
好奇怪。
……明明应该快些回答才好。
但是。
他一颗心越跳越缓慢,“好,那我们……可以……定个规则吗?”
眼前人有些疑惑,“嗯?”
她笑着,像一块漂亮的石头。
这已经到了一个过分沉重的境地。
陈兆只觉得自己垂下的手都变得僵硬起来,他听见自己在说,“要不以后我们在学校里继续保持距离……哪怕不得不遇到的话,也当作是第一次见面……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她一愣,“好。”
阳光落在两人指尖中央,一人一半。左右漂浮的灰尘落下来,从你到我。
面前空气好像停滞了一秒,他有些微微缺氧。
这一切都被重拿轻放。
可是现在。
他在伸出小拇指,虚虚搭上,一点点抬起腕部,指纹相贴,变成一种摩擦力。
相对的。
陈兆笑了,心甘情愿,哪怕他知道,从今往后会被圈在不能僭越的名义里。
这样也没关系。
他只是笑了,很开心,“拉钩。”
-
两人拉完勾坐在一起看完《范海辛》,宋晚晚快睡着了,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对陈兆,硬是看了下去。
很难吃的棒冰她吃完了,小狗漫长的午觉也睡醒了。
“以后空的话,可以多来玩。”
“好。”
陈兆送她到门口,正蹲着给小白戴外出绳。
她换好了鞋子,看着玄关对面挂着的巨大画幅,有些意外,“这是你画的吗?好好看。”
“这是我爸爸画的。”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好看,确实好像很少见你画画诶。”
陈兆又笑了,“我们初中选修课都选的速写,在一起上了两年。”
“速写?”
“对,不过教室里那么多人,你坐在靠窗的地方,我坐在走廊那边,中间隔了一整个教室,不记得也很正常。”
更别提,那时候刘泽然就坐在你身后。
“所以。”
宋晚晚抬起头,陈兆轻轻眨了眨眼。
这一眼或许很快,又或许很漫长,因为分不清个所以然,以至于她记了很多年。
而他说,“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条短信,好吗?”
-
走出陈兆家三里路,宋晚晚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还回响这一句话。
她当时说了句好就傻愣愣走了出去。
左手被他塞上一袋子肉丸,说放冰箱冷冻可以一个月左右,给小狗吃的时候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好,小白体型小,一顿吃两颗就够了。
右手被套上遛狗绳。
出门,转弯。
太阳还悬挂在空中,度过了最热的下午两点钟,一切都像翻来覆去可以对折的便签,说不出个所以然。
回到家后她认真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一整个八月。
手环每早十点准时发来短信,她上完了补习班,把高二上学期的知识点预习了大半。
整整十几本暑假作业写完后,开学了。
幸好分班提前发在家长群里,不用凑到校门口一个一个找自己在哪里。
每回开学都是大雨天。
宋晚晚靠着车窗发呆,她摸了摸书包侧边的袋子,确定自己带伞了。
“你高中真不住校?”
李静楠头也没回,“我接下来会非常忙,你自己看着办。”
“不住了。”
车外是前所未料的闷热,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宋晚晚一个人下车,好不容易爬到五楼,手里伞还在不断滴水。
换了新班级,几乎都是新面孔。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靠着窗,视线外面就是走廊。
同桌还没来,斜后桌正在和别人聊着天,打赌刘泽然会不会转学回来,两人都笃定地说不会,都倒数第三了还来什么来。
她一颗心松了口气,仿佛很多人都相信的事情,她也想跟着一起相信。
而且,确实,这就是真的。
雨声渐大。
还是上午,却阴沉沉的,像世界末日。
雨丝顺着吹进来的风打到她脸上,温温热热。
她脑海里又忍不住想起很久之前看的动漫,如果有超魔法,她也能让末日暂停吗?
让注定赴死的存在留存,让太阳不再西斜,许下誓言也会感到安心吗?
这个动漫挺好看的,下次要不要分享给陈兆?
远远有人影压过来,长身玉立,单肩背着包。
宋晚晚还维持在这样一个姿势发呆,祈祷快天晴吧。
身后议论声却忽然小了,整间教室里的、整个走廊里的声音全都变小了。
她像是感到什么般抬头,脑袋里却是嗡一声。
冷和热,我和你。
夏季潮热的雨把两件古怪的事物组合在一起。
刘泽然穿着款式一样的校服,掀起眼皮直白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腕间是同样手环。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