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制雪 第21章 然而然而

“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叫。”

宋晚晚道歉道的很快，“你不喜欢我就不叫，是我唐突了。”

刘泽然看着她，室内停滞了几小时的冷气早就把屋外侥幸放起来的热流吞噬个干干净净，而他站在客厅与玄关中这个混乱不堪的地带。

然而。

剧情已经如刹不住路的火车，一路朝不知道未来的方向驶去。

他说不出想说的话，薄薄的眼皮压下来，“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现在，先还给我的生日礼物。”

然而。

空调风扇自动往下垂着，冷风一直不停地钻进后背空隙。

宋晚晚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叫出不该叫的名字，以至于在不合适的季节，去打一个不应该的耳洞。

穿过燥热酷暑，后背的湿凉还没消散，他们就已经走入如出一辙的空调冷气里。

冷热交加，对冲着撞到她身上，宋晚晚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快冒起鸡皮疙瘩，不适有些过于难言。

“打耳洞。”

她微微抬头，身旁人像是察觉到突兀的视线，骤然瞥了她一眼，“是害怕吗？”

“不是的。”

不是害怕，她心里只是有些微妙地下沉着。

一切都好奇怪，在相反方向，像是在难以捉摸的命运里补全什么，她说不清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左右都已经这样。

身旁骤然有身影压下来，他薄唇紧紧抿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宋晚晚想起自己写的话，平白无故觉得不能再和他解释什么。

可她已经看了过去。

那人双手攥成圈搭在膝盖上，有工作人员在靠近，他微微低下头。

细细针头在光线灼烧下散发出格外刺眼的光芒，一点点越来越贴近，他眉头微皱，肌肉紧绷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工作人员催促了一句，“放松。”

这或许有一秒，或许比一秒还短暂，他罕见地以一种极为妥协的姿态，任人宰割。

“看我干什么？”

宋晚晚慢慢地低下头，身后脚步声在靠近，夕阳飘飘荡荡落下来。

同样季节，同样时间，世界又回到了那场黄金雨里。

她说得很轻，以至于和过去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没看你。”

在这一刻，他们可以只是同学。

抛开他给自己塑造的人设，扔掉外表的光鲜亮丽，把曾经的一切、刚刚的冲突，全都忘掉。

在这一刻，只想和你当同学。

回到以前一起打耳洞的时候，只见过你对这一件事害怕，笑到眼泪掉下来，指尖不经意碰到，你脸一下就烧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泪只有我看到过，为什么只是同学的关系，我却要看到你截然不同的一面。

“要不要我把衣服借给你抱着？”

太唐突了。

宋晚晚没有得到回答的准备，这只是她一时的冲动，就算听见了拒绝也觉得没关系，然而这样轻薄的外套却自顾自垂下一个衣袖。

她一颗心越跳越缓，垂着眼把袖子拉到一半，忽然间，却感受到一股极为沉重的重量。

她浑身一僵，顺着紧绷的布料看过去，却看见另一只宽大的手，拽着衣袖末端，沉默不语。

两人中间扯出一道不该存在的桥梁。

然而。

“好了，打好了。”

疼痛后知后觉地开始蔓延。

他松开了手。

记忆就停留在这里了，断断续续几个眼神在脑海里交错混杂，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是黄昏，不是冬天。

不是该坐在一起的我和你，不是该放在书包里送不出去的书。

不应该是你站起身，沿着沉默空气看向我的那一眼。

“你去把另一个耳朵补了？”

宋晚晚回过神来，她又喝了口水，“嗯嗯。”

李静楠总在一些细小的地方过于敏锐，比如这一次的耳洞。她出差又有一段时间了，回来却给她带了一份礼物，是单个耳钉。

“早说，我就给你买一对的回来了。”

她摇摇头，“没事的妈妈，反正学校也不让戴耳钉。”

两人的关系难得又缓和下来，思及小狗，宋晚晚沉默着，却又在李静楠即将上楼的那一刻还是开口了，“妈妈，我看见小白了。”

站在楼梯前的身影一顿。

她接着说，“我想问你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明明这可以有非常和缓的方式，而你又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极端的一种。

李静楠没有转过身，她只是留下一个背影，“那时候你还小，我不常在家，照顾好一只狗对你而言太难了。”

“我只是想教给你，什么是责任。”

……

“后来的事就说不清了。”

她总喜欢以这一句为结尾，而宋晚晚没有追问到底的资格。

一切都这样，三两年时间穿过来，也只留下这么个耳洞。

左耳一个。

右耳，一个。

-

日子一天天过，暑假里她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去刘泽然那里看看小狗。

宋晚晚知道密码，但她还是会每一次去之前都给刘泽然发一条消息，每一次他都不在。

七月快要过大半的时候，她又一次收到了陈兆的短信，邀请她去家里看小狗。

宋晚晚微微思考后，决定带着小白一起去，她同样给刘泽然发了消息说明这一点。

在十几分钟后，他回了一个简短的“1”。

她打开百度搜索别人回复1是什么意思，洋洋洒洒跳出来好多个回答，说是确认收到，表示同意，快速回答……左右都是答应。

太多种回复里，他选择了最短的一种。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她合上手机，像平常那样去接小白。

玄关处有换下来的鞋子，底楼空无一人，楼上传来细碎走动的声响，从她头顶，到更远一点的地方。

小白高兴得很，不停转圈圈，宋晚晚低下头耐心地给它戴着牵引绳。

扣上扣子的那一刻，房门关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后知后觉，或许刘泽然不是不在，只是不想看见她。

小白激动不已，一个劲朝门外冲，宋晚晚站起身，阴影落到她身后很远的地方。

她深深呼气，调节好心情后开心地踏出这扇门。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遛过小白，幸好陈兆家离得不远，小狗也格外听话。

按完门铃，在一声响完后，从一数到三，门内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开了。

陈兆穿着普普通通的短袖，但这也是宋晚晚第一次见到他穿着校服以外的模样。

他嘴角扬起笑，“嗨。”

宋晚晚刚说出同样一个字的回答，小白像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朝门内冲。

门内同样冲出来一只通体土黄色的小狗，短短的尾巴摇个不停，两只小狗凑在一起，鼻子不停互相嗅着。

他们总是会这样心有灵犀。

宋晚晚还没有开口问的时候，陈兆已经做出了回答，“他叫平安，是我前段时间捡回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这周围有些过分的安静了。

好像这个诺大的屋子里，除了两只小狗和他们，就再无他人，连生活痕迹都如此的简单明了。

陈兆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我妈改嫁了，现在我一个人住，八月份的时候会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

“那，那我把你送我的磁带也带过来了，要不要一起听，上次你不是说买了新的磁带机？”

陈兆听出来了，她在很生涩地试图转换着气氛。

而磁带，他藏在最后的话，他等了两个多月也没有等来的回答，变成了一个邀请。

他不知道宋晚晚是没有听见，还是想要就这样给出一个明了的拒绝。

可陈兆已经答应了，他又一次不考虑结局、也不在乎结果，就这样答应了。

他爸爸从前总说，人长大后得到的一切就只是个答案，不会再有过程，不会再想那么多。

陈兆每每都遵守着这样的行事准则，却又在今天把自己放回到十几岁的年纪里。

带她进门，弯腰给她拿出新买的拖鞋，爸爸送给他的项链随着这样的动作从宽大领口里晃出来，打在眼睫上，像一个训诫的巴掌。

“当心。”

他把鞋放在地上，笑笑，“没事。”

疼痛似乎还在顺着眼睑处轻薄的皮肤蔓延，钻进血管里快要挠破，陈兆按住项链塞回衣领里，神色温柔如常，“那要不要先去里面坐坐，我给小狗准备了好吃的。”

宋晚晚视线又随着小狗转，闻声道，“好。”

她以为会是些买的小零食，没想到陈兆居然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份肉丸子，另只手里还拿了两个陶瓷小碟，小狗闻到这个味道就冲了过去。

她有些震惊，“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陈兆半跪在地上平均地把丸子分给两只小狗，“嗯，我在里面加了三文鱼，还有一些对狗狗好的蔬菜。”

他忽然抬起头来，室外柔软透明的光落到他眼底，“我做了很多，要不要带一些回去给小狗吃？”

宋晚晚立马就答应了，“好，那我……那我下次再给小白买玩具的时候，我也多给平安买一份。”

陈兆笑出了声，“没事的，反正我经常做饭。”

这里面有太多可以问的，可直到两人坐在沙发上，宋晚晚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是朋友，太泾渭分明的朋友。

一方不说话，空气就过于安静。

陈兆知道她不会问什么，却在把磁带放进磁带机里的时候，听见了意料之外的话。

“对了，我一直想问的，那次便利贴后面写的话是什么呀，我看到写了，但是好像被擦掉了。”

他指尖轻轻推上，按下开关，“是我写的错别字，有点不好意思就擦掉了。”

陈兆想，其实是一样的话。

雨天，课间，便利贴，每次都是一样的话。

对不起，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不在乎别人说的你和刘泽然之间的事，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三个字，我写成了对木起。”

陈兆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调节着音量，声音逐渐变大，一点点流淌出来。

“没事的，我可以猜到的。”

歌词不停变，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全都唱过一遍。

宋晚晚坐在原处，很真心地夸，“其实一直想问你是什么歌的，当时听的时候就觉得好好听，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她想说些很好听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就变得这么笨拙。

“就是……我还以为是你唱的呢，感觉这个声音跟你的声音也特别像……”

“你猜对了。”

宋晚晚微愣。

“是我唱的。”

磁带转到底，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微微的电流声在彼此之间流窜着。

“这首歌名字有点难打，我手机上面发给你吧。”

“哦哦，好。”

宋晚晚呆滞地举起手机，接收消息的圆圈转了几圈，红点缓缓才跳出来。

那条消息很短，打开也有些意外。

电子屏上的时间数字又往后跳一位，早就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分钟。

“宋晚晚，生日快乐。”

她一愣，抬眼看着陈兆，可陈兆没有说话，相同的声音却从磁带机里传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分享以前、以后的那种好朋友。”

陈兆在看着她，眉眼很轻很温柔地缓缓弯起，像一个月牙，落在磁带转到头又重新开始漫出的歌声里，和那首歌一样。

（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