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洞是很早前她自己要去打的。
那时候李静楠离婚,醉心工作,连她的生日都忘了。
宋晚晚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很幼稚地决定把疼痛作为生日礼物,决心要变成一个冷漠的人,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
周五放学,她背着书包踏上征程。
只可惜忘了身边还有个难缠的刘泽然。
“你要去哪里啊?”
“打耳洞。”
“医院里打?”
“银饰店。”
“带我一个呗。”
宋晚晚气鼓鼓地看着他,“我不会付你那份的钱的。”
刘泽然还推着自行车,他歪着头笑了,“我请你打,我也一直想打一个呢,不是说小说里的校霸都要带一个很炫酷的黑色耳钉?”
这人又开始了。
做同桌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深刻发现这人就是个中二病,冷淡外表统统是伪装。
她不理,谁知进了店这人还跟着。
听到她要在右耳单独打一个时,立马道他打左耳。
怎么,是以为凑成一对能打折吗?
宋晚晚一言不发,她决心要用疼痛来深深铭记,可惜忘了自己根本不怕疼。
刘泽然……应该也不怕吧?
“他们这个消毒了吗?会不会很痛啊?宋晚晚,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先打吗?不会要我先打吧?”
她忍无可忍,“刘泽然,你是不是害怕啊?”
他开始揉头发,避开对视,“谁害怕啊……我才不怕。”
最后是抓着她手臂打完的。
出来后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天,又在店里买了一对纯黑耳钉,送了她其中一只。
说一起打耳洞就是签订了契约,这是证物,他勉为其难把好运分她一半,以后都会顺顺利利的。
宋晚晚觉得她这个主意真是糟透了,打耳洞的时候没想哭,现在倒突然很想哭。
夕阳西下。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劲地说话。
店员给的护理用具装在塑料袋里,走动间,一下又一下撞到腿上,发出细小的、如同烟花炸开的声响。
停止。
世界就像下了场金子雨。
满地都是黄金,她如同假清高般只是看着,任凭刘泽然怎么说都不别过脸,要借什么来说明自己的不在意。
如今她坐在沙发上,不用摸都知道,耳垂那里只有一小块坑坑洼洼,过了太久,早就没了。
他喉结微动,身体忽而前倾,那双眼直直看着自己,“可以吗?”
宋晚晚吓了一跳,握着的耳钉一下就松了,稳稳落在他手心。
啪嗒一声。
刘泽然站起身,“便利店里你答应我要还给我生日礼物,我想要的就是这个,耳洞。”
宋晚晚指尖越发用力抠着沙发,她目光回以对视,松开了,“好。”
-
找的还是从前那家店。
空调风扇自动往下垂,冷热交加,对冲着撞到她身上。
“打耳洞。”
她微微抬头,身旁人像是察觉到视线,骤然瞥了她一眼,“是害怕吗?”
“不是的。”
只是,只是怎么就真的一起来打耳洞了?
宋晚晚分不清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是有些微妙下沉着。
一切都好奇怪,在相反方向,像是在难以捉摸的命运里补全什么,她说不清愿意还是不愿意。
左右都已经这样。
身旁骤然有身影压下来。
刘泽然双手攥成圈搭在膝盖上,有工作人员在靠近,他微微低下头。
细细针头散发出格外刺眼的光芒,一点点贴近,他眉头微皱。
果然害怕的还是只有你吧。
她偷偷在心里吐槽了句,那人却仿佛有心灵感应般,侧脸挑眉,“看我干什么?”
工作人员催促了一句,“放松。”
宋晚晚没说话,她只是,只是,“要不要我把衣服借给你抱着?”
是不是有点唐突。
有点刻意了吧。
她没有得到回答的准备,觉得只是一时冲动,然而这样外套却自顾自垂下一个衣袖。
然而。
她垂眼把袖子拉到一半,忽然间,却感受到一股极为沉重的力道。
缓缓拖拽。
宋晚晚浑身一僵,顺着紧绷的布料看过去,另一只宽大的手,正拽着衣袖末端,沉默不语。
纹理,褶皱,因为你的呼吸,仿佛放大千百倍的颤动。
然而。
“好了,打好了。”
疼痛后知后觉地开始蔓延。
他松开了手。
从再见面开始,这好像是最平和坐在一起的一次了。
所以是不是,其实我们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其实,你可以别那么怪我?
新戴上的银针藏在伤口里发烧灼烧,一起站在店门口,宋晚晚总觉得踏哪只脚都不对劲,“你……几号回去啊?”
刘泽然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八月十七。”
她尴尬点头,“哦,那我就不去送你了,月底快开学了。”
他没应。
记忆就停留在这里了,断断续续几个眼神在脑海里交错混杂,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是周五,不是冬天。
不是该坐在一起的我和你,不是该放在书包里送不出去的书。
不应该是你站起身,沿着沉默空气看向我的那一眼。
“你去把另一个耳朵补了?”
宋晚晚回过神来,她又喝了口水,“嗯嗯。”
李静楠总在一些细小地方过于敏锐,比如这一次的耳洞。
她出差又有一段时间了,回来却给她带了一份礼物,是单个耳钉。
大牌,带钻。
漂亮到她觉得自己会不舍得戴。
“早说,我就给你买一对的回来了。”
她摇摇头,“没事的妈妈,反正我平时不怎么戴。”
两人关系难得缓和下来,思及小狗,宋晚晚沉默着,却在李静楠即将上楼时还是开口了,“妈妈,我看见小白了。”
站在楼梯前的身影一顿。
她接着说,“我想问你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明明可以有非常和缓的方式,而你又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极端的一种。
李静楠没有转身,只留下背影,“那时候你还小,我不常在家,照顾好一只狗对你而言太难了。我只是想教给你,什么是责任……后来的事就说不清了。”
她总喜欢以这一句结尾,而自己没有追问到底的资格。
一切都这样,三两年时间穿过来,也只留下这么个耳洞。
幸好她不怕痛。
-
七月末,她又去刘泽然那里看小狗,手机忽然传来嗡的一声。
他正拿着球逗弄小狗,闻声道,“怎么了?”
宋晚晚有些迟疑,“没什么……就是参加的游泳馆福利活动,通知我被选中为幸运学生了,送我全套课程。”
“哪家?”
“荣川游泳馆。”
“哦,我以前也在那里游过,是正规的,别担心。”
这不是正不正规的问题,是她有些开心。
太好了,老天爷终于开眼,好运终于降临。
以前读初中那会,宋晚晚就一直想去学游泳,可惜李静楠没松口,往后自己更是不好意思提,从生活费里攒的钱远远不够。
“在想什么?小白要你陪他玩了。”
宋晚晚匆匆回神,见小狗扒拉着她膝盖疯狂跳跃,心都化了,“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开心。”
“愿望成真了这么开心?”
被说中了忽然就不想承认,她嘴硬,“游泳馆里帅哥那么多,免费看帅哥当然开心。”
“……能有我帅?”
“对,比你帅。”
“我现在觉得那不是个正规机构了。”
“没事,我会去上的。”
难得这么几句插科打诨,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小白像一个缓和剂,把她和刘泽然的关系揉捏成面团,放进夏天这个烤箱里膨胀柔软。
回到家,她跟李静楠发消息说了声。
几天后才收到回复,让她好好上,别浪费。
直到穿着泳衣站在游泳池里时,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一向倒霉惯了,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来,同学,今天我们第一节课学憋气和飘,还有怎么样在水里站起来。”
四周是蓝澈澈漾着的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泳池里空得很。
她戴上泳镜,一切都变得雾蒙蒙,潜入水的那瞬间,什么都变得好安静。
这个世界悄然无声。
她按照教练说的那样站起来,水珠沿着脸颊不断下滑,起身轻轻呼出口气。
“很好啊很厉害,我们再练习下飘起来,估计没过多久就能学会蛙泳了。”
宋晚晚认真点头,又一次抱着必死般的决心潜入水。
她双手按照教练说的那样浮在身前,忽然,视线余端里好像有什么人站在那儿,又或者说,是一块东西挡在那。
仓促就想站起,手却被人握住了。
温暖,潮湿,宽大。
无法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扯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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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然而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