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的,这人穿成这样不热吗?
宋晚晚心想他真是神出鬼没,“现在就可以。”
“等你比完赛再说吧,上车。”
“我说,现在就可以。”
“我也在说,等你比完赛再说。而且,是你妈让我来的。”
撒谎也不能找这样的理由啊。
她的妈妈,她还不了解吗?
最近一次和李静楠见面还是在李灿绒的生日上,宴会厅,三层蛋糕。
她坐在对面看人家许愿,总觉得如果那晚便利店真的买到蜡烛,如果食堂里沾着番茄酱的薯条真的被点燃……一切应该也会这样吧。
而如今,让她感到抱歉的其中之一就站在对面。
只是因为很抱歉。
她起身,道谢,坐了进去。
然而,刘泽然嗤笑一声,重重砸上车门,“怎么?是我家车的椅背上有刺吗?靠也没法靠?”
“是你话里有刺。”
手里握着的手机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宋晚晚垂眼看。
“对了,比完了就去看小狗,结束的时候我会在门口等你的,别想着跑。”
握在手中的手机又嗡的一声震动。
宋晚晚没点开,她任由屏幕缓缓变暗,映出一张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何表情概括的脸,“我看到你的期末成绩了。”
她侧过头,手越捏越紧,直视道,“我一直想问,你考成这样,是下定决心要回英国了吧?”
是故意把话说成这样的。
刘泽然的表情却远超预料。
他低头笑了声,掌心托着额头,“不然呢?”
向上翻的黑发缓缓落下,隔着这样的距离,宋晚晚才看清他左耳戴了一块小小的黑色耳钉。
“你都这么反对我回来了,我还要自讨没趣?”
话音骤然撞入耳中,她用力握住机身,点了好几下才点开新的页面,“你知道就好。”
——是陈兆发来的短信。
祝她比赛顺利。
她久久没动,挺直着背。
比赛要求穿正装,裸露在外的肌肤不断遭受着冷空气的轰炸,右耳那枚残留的耳洞却越发滚烫。
侧头才发觉,两人视线在车窗内忽而相对。
-
后来没再说一句话。
刘泽然冷脸说了句先走了就扬长而去。
宋晚晚反而松了口气,下车转身独自朝内走。
比赛选址在市里的文化中心。
她曾来过。
主动弃赛的选址就在这里,比赛前三天,来提前看过座位号。
登记完,主持人让她去后台候场,只不过她刚进去,喧闹气氛就凝固了一秒。
很微妙。
但她已经有了屏蔽的功能,去该去的地方,把视线平直地望了出去。
这里和学校的报告厅不一样,两旁是垂下来的红色幕布,可以看到一点点台前,还有一点点台后。
她站在原地发呆,心想刘泽然穿的这么正式肯定是家里有什么事吧,还有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发生的种种,等他走了,就会好的吧?
视线随意乱看。
可当她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人是谁时,内心却像是密密麻麻涌出了数不清的花瓣。
——他不是说自己走了吗?
只是因为站在这一个位置,所以不需要探头,也不需要左右张望。
工作人员还在调试灯光,骤然从上空打下来,清亮光线飘移着照在台前,画出一个又一个圈。
这样的瞬间却好像过去某一刻,浓重光影变轻变淡,一点点缩小,光线圈出一个圆,松松散散绕着指尖。
同样位置,颠倒站位。
现在,偷看的人是你。
“好,那我们接下来找个同学上来说说吧。”
“刘泽然。”
她想叫的名字意外和老师话语重叠在一起,这一声像缠着花蔓的小刀,划开隐秘纱幔。
宋晚晚很想问他老看自己干什么,但台上老师又点点头,“我们马上有个演讲比赛了,主题是介绍一本书,你上台来试试吧。”
教室里微微哄闹的声响停止了。
身旁人抬起头,双手撑在桌上站起来。
他个子高,背挺得直,就这么一段路,愣是像闲庭散步。
前座交谈声不断飘来,“我靠,刘泽然,他是不是上课睡觉又被发现了啊?”
“你觉得他会讲个啥?”
“额……NASA?这种什么类似的高端东西?他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他上次倒数第三好吧。”
“那班主任前段时间不是还抓到他上课的时候在看书?”
“对哦。”
宋晚晚在心里轻轻补上,他看的是言情小说,冷酷校草爱上了笨蛋校花,而他发誓要当里面的男二,那个爱而不得的邪魅校霸。
台上人并没有看向她,“我推荐的书,叫《一九九九》。”
听见这句话,她整个人却都坐直了身。
——这不是图书馆偶遇那次她瞎扯的东西吗?
老师点头,“这倒是本我没看过的书,那你就介绍下吧。”
刘泽然面色毫无慌乱,“这是一本上个世纪的故事,主角是一名作家,曾遭遇到抄袭,都靠自己的才华解决困难,却陷入了一场谋杀案,被指内容和书籍极其相似。”
“她以为凶手是读书时候喜欢又讨厌的那个同学,自己又被警察盯上,十分崩溃,又被同学绑架,最终同学和真凶手同归于尽。”
“她才知道真相,同学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伪装成恶人……那年是一九九九,他们约好毕业后一定要再见面的年份。”
前座偷偷惊叹,老师也颇为赞赏,“那看起来,女主后来也喜欢那位同学喽?”
“这个。”
他的声音明明应该离得很远,却又像坐同桌时那样,很轻的呼吸拂到脸上,变成无法避免的风。
宋晚晚后知后觉,或许是身后的空调扇叶又自动朝下吹了。
而他持续盯着后方的视线却在这一刻游走,如同薄纱般很轻地带过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最后,定格。
五十四个人的教室,他们混淆在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瞬间。
刘泽然看着她,轻微停顿后有些沙哑的嗓音再度轻启,他说,“书里没写。”
书里没有写的未来,看不懂的题目,十几岁的年纪里有太多问题。
周围所有同学的鼓掌声连带着课桌椅不断后移,只有他朝反方向越走越近。
他坐下来,轻哼一声,“看我干嘛?”
宋晚晚没有再跟他争论,她特别小声地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身旁人没听清,凑近了些微微皱眉,“什么?”
她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就在这样一个宛若函数图像般交织得最近的那个瞬间,轻轻道。
——“你耳朵红了。”
“同学,可以上台了。”
宋晚晚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缘,轻轻温热下是不平整的凹陷,三两年的时间穿过她,留下这个难以抹灭的痕迹。
面前灯光刺眼,台下是乌泱泱一片人。
宋晚晚举起话筒,她紧紧握住,心跳如雷,“大家好,今天我要介绍的书是……”
“《一九九九》。”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理解刘泽然当初站在台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看着后端的钟,为什么因为一点点视线的偏移就红了耳朵。
直到如今。
长长短短的针转过三圈,稿子上所有话念到结尾。
视线边缘,人影模糊。
宋晚晚看着自己握住话筒的手,再抬起来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在这一眼里,她听见自己在说,“他们愿意当一个被遗忘的时代产物,回到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鞠躬,感谢。
低下头的那瞬间,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台下掌声雷鸣。
回到后台时,她隐隐听见一句“好厉害”,叫不出名字的那些人又不自然地别过头。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把话筒放到设备箱上,发出一声闷响。
无限扩大,变成门骤然推开狠狠砸到墙上的剧烈一声。
所有人被惊得抬头看。
刘泽然压着眼冷冷站在那儿,又因为这样万众瞩目的视线格外不爽。
他低下头像是笑了,眼神懒懒转过一圈,“看我干什么?”
宋晚晚觉得这人早晚要变成疯子,快速收着东西心想赶紧走。
冷淡气息却如同鬼般甩都甩不掉。
“不好意思同学,刚刚有老师让你去填一下信息。”
这件事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宋晚晚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跟着女生走,始终没回头。
“之前还骂你,实在不好意思。”
宋晚晚脚步停了。
“听完你的演讲才发现你稿子写的还是那么好,一等奖估计是意料之中的。”
女生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有点腼腆的笑容,“恭喜你,快从这个门出去吧。”
宋晚晚迟疑地问,“那老师?”
“没有老师,只是我想帮你解围。”
仅此而已。
这或许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门。
以至于她在门前站了三分钟平复心情,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宋晚晚回头,谁都看不见了。
她深深呼吸,半身靠在门上撑开,谁知刚开到一半,骨节分明的手就狠狠扒上门框,朝后用力扯开。
刘泽然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他冷着脸,嘴角微微下坠。
室外明亮侵染进来。
映的那张脸更是阴沉如鬼。
宋晚晚险些摔倒,她刚扭头走,刘泽然已经扣住她的肩强拉了出来。
她紧紧皱眉,“你别碰我!”
“我别碰你?”
刘泽然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那你呢?你告诉我,选这本书是为什么,加这句话是为什么,你是想要说给陈兆听,还是在说给我听?”
“有区别吗?这是我的演讲,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那么在意干什么?不是什么都要有原因的!”
宋晚晚想要瞪着他,可是她不想要说这样的话,不想要干这样的事。
她在既要又要。
既想要过去平顺地结束,又想要补偿他勾去一点牵扯的关系。
“好啊,那你告诉我,狗呢?狗在哪里?”
耳边是不断催促,让她报出一个准确地址来。
没有人走过,没有人出现。
宋晚晚深深呼吸。
她低头猛地拽过书包,蛮力拉开,书本纸张乱作一团,直到在这堆垃圾里握住那块石头。
画成小狗样子的石头被她狠狠砸到刘泽然身上。
“就在这里!”
宋晚晚单手拎着包,头脑发麻,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就在这里,就是这样!”
石头滚落在地,又沿着平滑的地砖翻过好几圈才停下。
他被砸得侧过头,胸口不断起伏。
难以猜测的风不知道从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飞过来,室内室外混作一团,一切都因混乱而失衡。
在她眼泪从眼眶中掉出来的那一秒,刘泽然弯腰捡起石头,骤然转身紧紧拽住她的手,又在争执中改为扯着她的包,“跟我走。”
宋晚晚哭着用力推他,“我不要和你走,小狗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要听道歉我现在就能和你说。”
刘泽然不理,用力扣着肩,直到把人塞进车里才松手。
无法得知的答案,微微泛凉的冷气。
车辆不停开,所有景象不停向后推移着,未来像有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无轨无迹,无边无野。
他凑过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瞳孔泛着冷意像淬了毒。
“我没有生气。”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
刘泽然微微侧过脸看着她,掌心始终都握着那块石头,轻轻摩挲着。
他眼神阴暗,嘴角忽然上扬,“我很开心。”
神经病。
她眼泪像决堤一样掉个不停。
宋晚晚捂着脸再也不敢看他,刘泽然是不是变成神经病了,他是不是准备把大家一起赶尽杀绝给狗陪葬。
怎么办。
她可不可以要一个离小白最近的墓。
怎么办。
你以前对我那么好、现在对我那么坏,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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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轨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