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阳天儿,郭晗羽跟只鹌鹑似地候在警察局门口,他时不时用鞋底剌蹭地面,时不时又不安分地原地转圈。
头皮都被太阳烤热了。郭晗羽撸一把头发,再次抻脖儿往警局里头巴望。
兜里手机响了,郭晗羽“哎呦”一声,赶忙掏出手机看。
是一条短信。来自他的姐夫林泽:“人这就出去,我可告诉你,要是再惹事,我第一个抽死你俩。”
郭晗羽嘴巴缝里“嘶”热气儿,将手机揣回兜,等抬头,果然看见林既明从警局里走出来。
“明哥!”郭晗羽赶忙喊一声,撒丫子跑过去。
林既明才刚出门,手就不耐实。他立马从裤兜摸出一根烟,叼嘴里点上。
迎上郭晗羽急赤白脸那样,林既明干脆一螺子烟圈喷过去。
“哎,别抽了!”郭晗羽扇开面前这云里雾里,拽着林既明往前走。
一股气儿走过两条街,郭晗羽才停下。
这阵子功夫,林既明嘴里的烟已经抽完了。
“你......”郭晗羽转头,想伸一根手指点点林既明,但对上林既明的表情,没敢伸,“我姐夫怎么跟你说的?为难你了没?”
林既明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下,他将烟头掐灭,抛进对面的垃圾桶:“没。”
林既明说:“帮我好好谢谢你姐夫,要不是他在警局工作,我这会儿肯定出不来。”
“......”郭晗羽没说话,干瞪着林既明看。
他就不明白了。
林既明长得,很是个人呐——白皮肤,浓眉毛,丹凤眼,高鼻梁,一双儿唇瓣不薄不厚,泛着健康的红。虽然他下巴上有道半长不短的伤疤,但无伤大雅,反倒给他添了几分痞帅劲儿。
——这般是个人,怎么就不干人事呢?
“你看我干嘛?”林既明挑起一边眉稍,无奈地问郭晗羽。
“看你干嘛?”郭晗羽脸拧了,“你说呢?”
“暑假统共一个月,今天这是第三回了。”郭晗小小不忿道,“怎么着,您这是赎买政策?见天儿叫我蹲警局门口,求我姐夫放了您?”
林既明皮笑肉不笑说:“怨我?大松车轱辘都压我脚上了,你不让我动手?”
“那你也别在警察局门口动手啊!”郭晗羽简直头疼,“这个暑假真是给你过痒性了,后天开学,你俩又得折腾。”
郭晗羽顿了顿,他转动眼睛,声音突然小一些:“其实......我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和大松过不去......”
“......那个,明哥......大松就说了一句话。就那么一句话。”郭晗羽紧紧观察林既明的脸色,更小心着说,“咱就不能......过了吗?”
从表情上,林既明没给郭晗羽任何反应,但林既明紧闭着嘴沉默不语,郭晗羽愣是冷不丁打了个突。
郭晗羽赶紧改口,他眼睛挪到林既明脚上:“你脚没事吧?没伤吧?”
“没事。”林既明不想再提这码破事,他揉揉肚子,随口转移话题说,“饿了,吃炸鸡块吗?”
“......车站前那家?”郭晗羽眨眨眼,叹口气,“行。那走吧。”
车站距他俩不远,两个大小伙子脚程快,没半小时就到了。
临油炸摊子前站下,郭晗羽张嘴要了两包炸鸡块。
“还吃别的吗?鸡架?”郭晗羽扭脸问林既明。
可林既明目光放在前头,压根儿没搭理他。郭晗羽奇怪,也顺着看过去——
位置讨巧,从他们这摊子前,正好能看进车站拐角的一条小巷子。
小巷里道儿仄,土路坑坑洼洼,过不去出租车,也没什么人走。这会儿只有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生......倒霉催地被堵在墙边。
他被三个人围圈堵着,郭晗羽眨巴眼珠仔细看,才分辨出那三人之中,中间瘦得跟干巴杆儿一样的是二猴。
郭晗羽心头咯噔一声——二猴,大松的表弟。
“我靠......这......哎!明哥!”郭晗羽一句话没等说完,身边的林既明已经转过身,径直朝巷子走过去。
“完了,冤家路窄,刚和大松battle完,他弟又出来撞枪口。”郭晗羽拔脚快速追上去。
“二十五块钱。”摊主最长眼力见儿,瞧客人要跑,立即递出两包炸鸡块,叫住郭晗羽。
“我......好,谢谢。”郭晗羽只得先接过东西,掏出手机扫码付账。
也就这么一小阵子功夫,等郭晗羽再转头——他眼睁睁看见林既明猫下腰,从地上挑起一块灵俏的小石子儿,对着二猴打过去。
张前穿一套新衣服,背上包,揣稳新手机,用掉那张皱巴巴的车票,来到了滨城。
他是第一次来这儿。其实倒数他十八年的人生,除了五台沟那点乡下地界,他哪都没去过。就连坐大巴车,他也是今天头一遭。
赶上中午之前到,张前背好包,在人流里挤出浑身热汗。
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张前昧去一条小巷子里避太阳。他后背靠墙,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通讯录里够贫瘠,统共就录了两个电话号码——“大姑”、“妈”。
张前先给大姑发去短信报平安,然后大拇指停在那一个“妈”字儿上,半晌没按下去。
他且按不下去,身前忽然凑来一拃影子,张前抬头,见面前围着三个人。
这仨打眼瞅过就不是好货。年纪和张前不相上下,从左往右数,身高越矬,表情越臭。两边两个染着黄头发,中间的黑发,瘦得像跟钓鱼竿。
“你们有事?”张前皱眉,问。
三个人没回话,互相贼眉鼠眼看过,挑嘴角笑笑。
是中间的钓鱼竿先张嘴:“哎,你自己一个人呐?”
张前顿了顿,将手机揣进兜里:“我们不认识,你们到底什么事?”
“哎,事倒是没什么。不过......”钓鱼竿又说,“遇见就是缘呐。我看你背着个包......”
他眼睛在张前身上打量两回:“刚从大巴上下来吧?外地来的?”
他笑眯眯地搓搓手指:“懂什么意思吧?大中午的,咱哥们仨儿想吃顿好的。”
张前没想到自己刚下车就能遇见这种事。他并不怵对面的,想他在乡下地里干活,什么力气没出过,尤其跟前这乏货,瘦得皮包骨头,估摸比扁担好挑。
不过张前不想惹事。他才头一天来,而且汪云知道他的下车时间,要是再过一会儿他没消息过去,汪云肯定要急。
本着赶紧脱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张前还真就摸摸裤兜,从里头......摸出了五十块钱。
——大姑之前在他兜里揣了五百,但今早他掏出来,又塞回了大姑枕头下面。
他没要大姑的五百,自己只拿了五十块,是留着出站打车用的。
“就五十块钱?你糊弄鬼呢?”钓鱼竿虽然这么骂咧,但他左边的黄毛还是飞快将五十块钱抢了去。
张前闷声说:“我就带了五十块钱。”
“放屁,你出远门就带五十块钱?”钓鱼竿仰脖子,用鼻孔对着张前,“我看你是找削!”
他话音落下,右边的黄毛紧接一步上前,伸手要掏张前的兜。
张前条件反射,“啪”一下拍掉伸来的手,声音大一些:“别碰我。我真就带了五十。”
“也行。”钓鱼竿冷哼,“不过我看你刚才拿着手机呢,你那手机不错,瞅着像新的。手机给我们吧。”
“不可能。”张前瞪大眼,心说这事儿看来是没法简单了结。
——手机是大姑新买给他的,他怎么也不能给。只是他不想打架,对面也不是能讲理的。
正当张前寻思怎么办才好时,那钓鱼竿等不住,真要过来抢张前的手机!
张前忙推了他一把,而张前手还擎在半空没收回来呢,视线里竟嗖快飞来一颗小石子,砸中了钓鱼竿的鼻子!
“卧槽!”钓鱼竿踉跄几步,用手捂着鼻子,指缝中很快见血。
“猴哥!”左右两只黄毛“护法”赶忙扶住他,喊道。
张前:“......”
猴哥?......还八戒呢。
“卧槽......”钓鱼竿血止不住,狠狠挣开两位“护法”,扭头朝巷口大骂,“谁他妈瞄老子!”
“我。你老子。”低低带笑的声音传过来,张前看巷口,那巷口逆着光,走来个人。
张前被光晃得眯眼,等视线恢复,这人刚好走来他跟前站住。
林既明和张前对了下眼儿,将彼此短暂地打量过一通。
“又是个混混。”张前想。
“老实人。”林既明想。
“林既明?”二猴看清走来的是林既明,一时间顿了顿,甚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林既明这才将视线从张前脸上挪开,移到二猴那满脸血上:“二猴,你哥不在,你还敢出来耍能耐。”
“我......”
张前看出来,这个诨称“二猴”的,一定是怕林既明,他刚才的嚣张气焰立马垮台不说,眼下除了捂鼻血干瞪眼,连句屁都崩不利索。
“你等着!”二猴朝林既明竖起带血的中指,和身边俩人撒疯,“还不赶紧走!”
说罢,他败兵有败兵脾气,领着两只废物“猴孙”转身走人。
林既明恨不得事儿越大越好,还专门笑盈盈地对着二猴后背喊:“跟你哥好好哭一哭,千万让他开学找我算账!”
张前:“......”
张前看了林既明一眼,又低头,看见地面上还有几滴二猴的鼻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打车的五十块钱还被二猴他们抢走了。
那边林既明见二猴走远了,才半扭过身,朝墙角招下手:“出来吧。”
郭晗羽可算从墙后冒出头。他跟个怨妇似地走过来,腮帮子气鼓了,用竹签狠狠戳一块炸鸡吃:“你就知道找事!就知道找事!”
郭晗羽重复两遍,给林既明惹笑了。林既明从他手上顺一块炸鸡,边吃边说:“我这不是见义勇为么。”
“你少来!”郭晗羽非常愤恨。
他转眼,和对面直溜溜站着的张前对视。
郭晗羽:“......”
一时有些不好说的尴尬。
林既明干巴巴咳了声,对张前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
张前张张嘴,还没等把话讲完,就听林既明又说:“不用谢我,赶紧走吧。”
张前:“......”
张前叹口气,往林既明眼前迈一步。
然后......这老实货竟然开口问路。张前问:“请问,你知道新华路怎么走吗?”
林既明:“......”
“......呃......新华路,在......”林既明啧了声,“那儿挺远的,你打车去呗。”
“打车钱被他们抢了。”张前诚实交代。
“......”林既明眼皮抽两抽,指不远处的公交站点,“那你也可以坐公交,849路,十站下车。”
张前顺林既明所指看向公交站,看完又扭回脸儿来,对林既明说:“那能再麻烦你借我一块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