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现在就两个空位置。”老江的目光落去讲台边,“讲台边上这个位置可以坐。”
老江的目光又投向林既明身后:“再就是林既明后边儿,那最后一排是空的,一样没同桌,视角还不太好。你坐哪个?让你选。”
所有学生时代,几乎从小学到高中,每个班里都会有个座位,那就是讲台边上。这位置美其名曰“在老师眼皮底下”,这是个单出来的宝座,不知道让多少学子爱得深沉,伤得心碎。
于是,张前毫不犹豫地说:“最后一排。”
老江点点头,没有意外:“行,去吧,正好你个子高,合适。”
“谢谢老师。”张前背着书包径直走向后排,路过林既明和郭晗羽,张前礼貌地朝他俩点个头。
“哎,明哥,他还记得我哎。”郭晗羽捅一下林既明。
“滚蛋。”林既明反手抽郭晗羽手背,啪得一声响,“人家那是礼貌打招呼。”
郭晗羽吃痛,低声哀怨:“明哥你能不能轻点儿!有了新欢,旧爱的疼就不是疼了么!”
“......新欢个毛毛球。”林既明无语,“你嫌疼,我还差点被你捅得蹦起来呢。”
“那你不是没蹦吗?”郭晗羽撇嘴。
林既明怼上:“那是我懒。”
郭晗羽:“......”
屁股刚挨后座的张前:“......”
在教室里,张前对窗外风光毫无执念,既然没有同桌,为了方便,他没坐进去,选了靠过道的座位,正好坐林既明后头。
“今天先讲假期留的第一套卷子。”老江把讲台拾掇好,看向张前,“那个,张前,你没卷子,跟前边儿先借一张听课,回头我再给你拿。”
“好。”张前应声。
还没等他伸手拍林既明的肩张嘴借,林既明先主动转过身,撇来一套卷子。
林既明小声说:“你看我的吧,我跟大羽子看一份。”
“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名字啊,我叫郭晗羽。”郭晗羽也转过来说。
“谢谢。”张前朝林既明道谢,又转脸儿对着郭晗羽,“你好,我是张前。”
郭晗羽:“......”
照张前这作古正经的腔调,下一步他俩应该握个手。
郭晗羽压住乐:“张前,你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吗?”
“嗯?”张前没听明白,呆问。
“......没事,没事......”郭晗羽摆摆手,转回去嘟囔,“个憨憨。”
林既明已经趴桌上笑得不行。
后头张前打开林既明的卷子:“......”
——这卷子,干净得一尘不染。上边儿空白寡淡,一个大字也没写,连名字都没有。
张前想了想,也难怪。——就林既明,碰见他一次他找事一次,全身标榜着叛逆精神。
林既明不写作业太正常了,写了才不正常。
这时林既明在前头东摸索西猫嗖,又给张前传来一张纸条。
张前后头是墙,这纸条没写名,只能是给他的。
张前打开纸条,这回倒是真真吃了一惊。
自然不是吃惊林既明传纸条,他吃惊林既明的字。
纸条一共七个字:“为什么不坐前面?”
笔出有锋。大气。惊艳。这字儿单夸一句“好看”实在太贫瘠了。
张前见过最好看的字是字帖,林既明这字同样有体,但比起字帖那样规矩,它还有独特的个性与风采。
这字儿,定是练过的。
凭林既明那副刺头儿郎当的揍性,成日碰人的茬......但他会吹口琴,还能写这样一手好字......这真是,稀奇古怪,诡状异形。
张前犹豫片刻,将林既明的“墨宝”夹进书里,撕下一块便利贴,写完贴到林既明背上。
林既明感觉到,伸胳膊给便利贴捞来看——张前回复:“那位置跟座下童子一样,傻。”
“噗......”林既明没憋住,登时乐得浑身发抖。
他这一喷笑,惹动了讲台上的老江。老江飞来一记眼刀:“林既明,你笑什么笑!”
“对不起,我错了。”林既明吸口气,努力压住笑意。
郭晗羽:“......”
张前:“......”
老江赶着上课,没空和楦头一般见识,再狠剜林既明一眼,扭脸往黑板上写题。
“哎呦......”林既明叹口气。
“你干什么呀?”郭晗羽无奈。
“没。”林既明又写一张纸条。
趁老江写题,后脑勺无眼,林既明飞快转回头,把这纸条放张前桌子上。
他刚一通乐,笑得这会儿眼睛有些潮润润,窗外清光大好,那光线进他眼波转悠,像在薄雾上打飘儿,一时明亮通透,水晶一样晃人。
林既明转回去两秒,张前才眨眨眼,捡过纸条看,林既明写:“张前,你真是个开心果。”
也不知张前一句“座下童子”到底多大功效,搔准了林既明的痒,林既明和磕了邪药一样,一节课都想笑。这下课铃一打,他控制不住体内的三笑逍遥之力,立马捂着脸乐出声。
“我看你是疯了吧,什么这么好笑?”郭晗羽麻了,拉耷张木滋脸。
“你那话说的真对。”林既明晃晃头,“张前真是可爱。”
“可爱”的张前听见后眼皮一抽,在后头略微低着声说话:“林既明,你卷子。
“啊?啊。”林既明转过身,拿到卷子,意外地“咦”一声,“还附带笔记的?”
除了卷子原样归还,还多了两张A4纸,上头白纸黑字,写满了今天课上的内容。郭晗羽扯过来大致扫一眼,发现逻辑分明,条理清晰,重点部分还用红笔做了标注。
郭晗羽:“我去,牛逼啊,这么仔细。你不会是个学霸吧?”
“那个,谢了啊,但我用不着这玩意。”林既明把笔记还给张前,“老江讲课不慢,你肯定就记了这一份儿,你自己拿去吧。”
“自习课你再借我抄一下就好了。”张前说,并没回收笔记。
“但我真用不着,你看我卷子都没......”
“你用不用得着,和我给不给你记,是两回事。”张前盯着林既明,“你借我卷子,我给你记笔记,应该的。”
“我......”林既明算是发现了。——张前那眼珠子有魔障。那对儿桃花眼只要一错不错盯他看,那么真诚地盯着他看......他就得败阵。
“算了,那谢了。”林既明老实收下笔记。
“哎,我再看看。”郭晗羽心有耿耿,又拿来张前的笔记和自己的对照,顿时感觉自个儿萎了,“张前,你这也借我抄一下吧。”
郭晗羽:“这记得太可以了,就一节课功夫怎么还能整出表格和导图啊......”
“有两个固定的解题方法,我简单归纳总结了一下。”张前说。
郭晗羽啧啧,眼招子瞪大:“你这不止归纳总结,还有发散吧......”
郭晗羽正佩服,他身边的林既明却突然缩脖子猫头,昧桌子上装了死人。
“哎?”郭晗羽一愣,抬头瞅瞅,明白了。
郭晗羽磕牙:“妈耶,又来了。”
“什么?”张前随口问。
“许雅青。”郭晗羽捂着嘴,和张前小声说。
许雅青正迎面走过来。
她个子不高,娇小,挺瘦,娃娃脸,脸皮儿细白,脸颊和耳朵都微微泛红,那一双大眼睛尤其灵气,水汪汪的,能让人联想起洋娃娃。
许雅青脑后漆黑的辫子像个害臊的长尾巴,安安静静垂落肩头,不摆不动。她走来林既明桌边,站下。
许雅青手里捧着个包好的礼盒,包装纸是粉红色的,上头还带着心形图案。
“林既明。”许雅青开口,声音细小,有点甜,“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
她笑笑,把礼物放到林既明桌边,手捏自己的裤缝,捏完了又搓搓。
而林既明呢,瞧这混蛋,他这才懒洋洋抬起头,竟然打一个哈欠,然后露出一张浑不吝的痞笑脸:“谢谢。不过不用送我礼物,拿回去吧。”
郭晗羽捂住脸转头对窗。
......张前看懂了。
这是典型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且流水还在摧残落花的桥段。
啊,不过,今天是林既明生日啊。
“你还是收下吧,我专门为你挑的。”许雅青的洋娃娃大眼会说话,似乎能补出下一句,类似“我挑了一整天”之类的。
“真不用。”林既明拿起礼盒,直接塞还给许雅青。
许雅青脸色变了,她僵在原地,捧着礼盒不讲话。张前一个局外人,坐在旁边都能感觉到许雅青的失落和窘迫。
林既明是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绅士品性,拒绝完就低下头,“偷摸”拿出手机,打开......连连看开始玩,连半点余光也没再丢给许雅青。
许雅青干杵着下不来台,最后红着眼睛低头走了。
听见许雅青走人,林既明立马把手机揣回裤兜里,不玩连连看了。
郭晗羽扭回脸,望一眼许雅青的背影,有点于心不忍:“你至于么。许雅青从初中就喜欢你,你何必欺负她个小姑娘。”
“你别在这儿放屁。”林既明淡淡地说。
郭晗羽:“......”
他可不就是放屁么。
比起十一中,许雅青家离二中更近,二中成绩也不错,更合适她,许雅青是跟着林既明,绕远路报的十一中,郭晗羽还记得分到一个班时许雅青有多开心。
一个女孩,付出这么多,一直陪在林既明眼巴前儿,绝对不是瞎胡闹,起码这个年纪,这小姑娘是把所有的柔软耐心全喂了林既明这熊狗,甚至是低姿态的、委屈的。
但林既明丁点不领情。其实他和许雅青从前关系不错,他不讨厌许雅青,只可惜他......郭晗羽偷瞄林既明一眼,心说:“可惜了与众不同,就不喜欢女的。”
“......哎。”郭晗羽用胳膊肘碰林既明,“今晚还是出去浪一波吧?烧烤怎么样?我馋......”
郭晗羽没等馋出口,被讲台上的老江打断了。
老江抱着一摞卷子,忽然朝林既明喊:“林既明,跟我走一趟。”
“......”林既明皱了脸,抬头瞅老江——没有气急败坏,但明显不是好表情。
林既明:“完犊子,肯定是前天跟大松打架的事被他知道了。”
“能不知道么?您非选开学的当儿,还在警察局......”郭晗羽下意识回头望一眼张前,没有多说。
“不会有什么事儿吧?”郭晗羽担心地问林既明。
“没事。”林既明笑笑,站起身,然后抻个懒腰,“我去老江办公室溜溜。”
他还贫嘴:“各位兄弟,让我们暂且别过,江湖再见。”
“就作吧。”郭晗羽满面愁容,老气横秋说。
林既明滚蛋,郭晗羽收拾课桌,准备换上下节课用的语文书,没成想后面的张前竟突然吭气儿了。
张前少见地多管闲事,问郭晗羽:“郭晗羽,你知不知道,林既明为什么总和二猴......还是谁的,和他们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