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 第11章 ①〇

开学这天，张前早早到校。因为他情况特殊，是高三转来插班的，要先去教务处报道。

接待他的是个中年女老师，短发，长相挺犀利，口齿更伶俐。她说话快且有节奏，那尖细的声儿就跟缝纫机上的针尖一样，唰唰唰唰扎人耳朵。

女老师领着张前穿过走廊：“虽然算不上市重点，但咱十一中也是滨城有头有脸的高中，再怎么说升学率也是摆在那儿的，你从乡下来，要多努力才行，要点志气不能拖后腿，有什么不懂的要及时问，生活上或者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也要及时跟老师沟通。啊，还有，我们的同学啊，都非常友爱......”

张前叹口气。从见这女老师的面儿到现在，他起码被叨叨了十五分钟，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这老师总是巧妙地绕过重点——比如，张前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班主任是谁，被分在哪个班。

“老师，不好意思，我能打断您一下，问您个问题吗？”张前实在没忍住。

“说。”女老师回头看了眼张前，脚步仍旧风风火火。

“老师，您是我的班主任吗？”张前问。

“不是，我教政治。你是理科生，不归我带。”女老师说。

张前偷偷松了口气：“啊。”

“怎么，想让我教你？”女老师随口说。

“嗯，挺遗憾的。”张前眼睛看着地面笑了。

女老师：“还不算太遗憾，你的班主任江老师也是有经验的好老师，教数学的。”

“嗯。”张前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个个班牌，上面的数字越来越小。

张前问：“老师，我几班的啊？”

“四班。”女老师停下来，正好站在四班门口。

张前下一秒就愣住了。他脑子里响起一句话，是林既明说的——

“我四班的，没准咱俩还能分一个班呢。”

张前：“......”

张前下意识把手往后伸，摸到背上的书包。书包夹层里还躺着林既明的精美小口琴。

他紧接着又想起林既明欺负二猴时那嘚瑟德行，以及被自己撞见后，林既明一副紧张，甚至略有慌张的表情。

片刻功夫，无所谓惊讶或者高兴不高兴了。反正张前和林既明就是巧，大概还真就得应那个词儿——“缘分”。

“老江！你的学生！”女老师朝四班门里喊一嗓子。

“来了！”

很快，里头应声走出来一位四十出头的男老师。

男人不高，才一米七多点儿，但瞧着精神抖擞，理着一个平头，衣服平整。

“张前？”老江脸上带笑，看向张前。

“我是张前。江老师好。”张前礼貌说。

“行，那你跟我进来吧。”老江说，同时跟女老师点头道谢。

张前跟老江进了四班。他也没刻意去找，就随意扫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看见了林既明。

林既明坐在左边那排倒数第二个位置上，靠过道。

林既明也看见了张前。证据就是，林既明刚喝到嘴里的那口豆浆缓了三秒才咽下去，且呛了一嗓子。

“咳咳，咳咳......咳......”林既明捂着嘴一通咳，却还是盯着张前没撒眼。

“这真是......”林既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他其实乐意张前来班上。——张前这人和他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很有意思，但......昨天张前对他那态度......

绝对不是林既明的错觉，张前当时就算没生气，也肯定有点脾气。

“怎么了明哥？”郭晗羽和林既明坐同桌，看林既明不对劲，问他。

林既明短短叹口气：“大羽子，抬起你的小脖颈，瞧瞧。”

“嗯？”郭晗羽抬头瞧一眼，然后愣了，“不是，这不是......卧槽他怎么跑咱班来了？还穿的咱学校校服？”

“谁谁谁？林既明，讲台上那个帅哥你认识？”前座的高旭远也扭过头问林既明。

林既明一巴掌拨开高旭远的蠢脑袋：“滚，别挡视线。”

“......”高旭远瞪了会儿眼，默默地转回去。

讲台上的张前和林既明对上目光。

他俩穿过一个班级对视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是张前先轻轻笑了下。

“唔......竟然笑了？”林既明舔舔嘴角——嘴角的伤还没好利索，张前为他上过药。

笑了......笑了，是不是就算翻篇儿，不生气了？

不过林既明倒是又忘了——张前凭什么不乐意？管他呢？

“哎！明哥，他对我笑了！”郭晗羽突然嚎出一声。

“......那是对你笑吗？”林既明有点无语。

班级里的人这会儿都注意到了张前。张前个子高，长得也挺俊，不用多说，除了好奇，班里的女生更是叽叽喳喳开了嘴儿。

周围嗡闹闹团蜂窝，林既明眯缝起眼睛，不自觉地吹了声小哨。

就瞧这大爷豪气地靠在椅背上，顺势支楞起二郎腿。对于张前的莞尔一笑，林既明的回应更大方，那不叫“破冰”，那叫“煮沸”，林既明竟爽快地回甩张前一记飞吻，活似个流里痞气的臭绺子。

讲台上的张前：“......”

林既明这个动作被班里不少人看见了，其后果可想而知，蜂窝掀了。

郭晗羽傻眼：“明哥，你干嘛呢？神经病又犯了？”

林既明乐呵：“你不是知道么，我和张前，可是有两块钱交情的。”

虽然林既明犯怪病，但对于这一记大风抽来的飞吻，张前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他嘴角还是带着合宜礼貌的微笑，瞧着可亲又老实。

“不是，张前？”郭晗羽看看林既明的侧脸，又抬头看前面的张前，然后又看回林既明的侧脸。

“他？张前？”郭晗羽伸手指着张前。

“嗯。”林既明点下头。

“你......你怎么这么开心？”郭晗羽有点奇怪。

听到郭晗羽这么说，林既明愣了愣：“我开心吗？”

“你不开心吗？”郭晗羽翻个白眼，“瞅瞅，您老人家找片儿镜子自己照照，您可笑着呢，还飞吻呢。”

“......”林既明敛了表情，“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他后来还还我钱了呢。”

“还钱？就那两块钱，真专门找你还了？”郭晗羽也乐了，“怪不得，我就说么，就感觉你俩还有联系。”

郭晗羽啧啧两声：“这年头还真有人追着要还两块钱啊，这人......一本正经的，不是个天然呆吧。”

林既明没说话。但他心想：“应该不是。”

林既明摸摸自己左半边脸，得亏张前给他买的冰棍儿冷敷，当晚才没肿得太厉害。

——张前，心里没准儿多么细致呢。

郭晗羽那头紧着两块前乐了会儿，表情突然正下来，他观察林既明的脸色，小声说：“这几天都没怎么看你笑，现在心情是不是好点了？今天你爸......”

林既明转头看郭晗羽，用目光警告。

郭晗羽立马闭嘴。

他和林既明从小学就认识，多少年的朋友了，林既明家的事他知道一些，但不算明朗，更不想回忆。

林既明尽管和他爸不对付，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林既明生日，怎么着，郭晗羽也不愿意他不开心。

“明哥。”郭晗羽摆出一张狗腿相，“今儿晚自习不上了，咱俩出去吃顿好的？”

林既明打个哈欠，心不在焉道：“看情况再说吧。”

“同学们安静一下。”讲台上的老江终于发话了。

四班是理科班，男生多，大小伙子本就淘一些，还有林既明这种不鸟不兽的货色，不太好管，但老江很负责，成日多是笑模样，发起飙来却特别可怕，倒是把班级捋顺得服服帖帖。

这不，老江一张嘴，下头的蜜蜂们不敢乱咋呼了。教室安静下来，同学们一个个跟要领圣旨一样抬头往前看。

“这是咱班新转来的学生。”老江对张前说，“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张前点头，上前一步：“大家好，我叫张前。”

......

“......这人不仅天然呆，还是个木头梆子吧？这就没了？”郭晗羽小声嘟念。

“哪个张？哪个前啊？”下头有人问了。

“在黑板上把名字写一下。”老江说。

“嗯。”张前转身，从粉笔盒里掏出一根粉笔，随手掐断。

他真是厉害，不晓得用了哪派高强手法，竟然能掐出个大拇指盖那么大小的小粉笔头。

老江：“......”

下边儿又有同学笑了：“哎张前，别掐粉笔，老江有强迫症，最烦别人掐粉笔。”

“不好意思。”张前顿了顿，面向老江，“我不是故意的。”

张前这道歉正经真诚，惹得下面一阵欢笑，连老江都没忍住，默默挪开眼睛。

“哎操......他怎么这么老实啊。”郭晗羽趴桌子上一通乐，“也太可爱了。”

林既明用手托着下巴，打量着张前。

张前抬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了张前转过身：“弓长张。”

张前，林既明同时说：“前进的前。”

林既明在下面说话声音小，但郭晗羽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