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听。口琴声音圆润,吹奏者气息流畅,将曲子演奏得婉转悠扬。
拨开挡在身前的爬山虎,张前看出有几根铁丝明显被掰变了形,他面前,正好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只要矮下身子,就能钻过去。
明天开学,今天居然有人在这大太阳烧烤的时间,从爬山虎偷渡进学校吹口琴。
张前的确有点好奇,但他远没有那么好事。只是他拨开挡在眼前的枝叶,低头闻一闻,夏季草叶的味道忒鲜,和动人的口琴声沁在一起......
挺微妙的,张前被钩住了。他忍不住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吹。
他一步一步循着声音走着,直到看见前面的背影,张前的眉梢不自觉挑了起来。
“这人是......”很熟悉,张前又往旁边去两步,看见这人侧脸——果然是林既明。
林既明不仅会吹口琴,还吹得这么好听。张前有点意外。
林既明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体恤,非常鲜艳的正红,很扎眼睛,衬得他一双胳膊白得像玉。
张前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出声,他就听着林既明吹口琴。听着听着,张前的呼吸也和这首天空之城一同起伏。
而吹到一个高音时,林既明却突然停下,不吹了。
戛然而止得太突兀,以至张前愣了片刻,这才迈开步,要上前和林既明打招呼。
——他俩认识,既然撞见了,本就应该打招呼,再说张前听了这么会儿口琴,更不好一声不吭掉头走人。
可张前才走出去一只脚,还没来得及张嘴喊人,前边的林既明倒先发起神经。
张前见林既明抬起胳膊,猛地狠狠一甩,把口琴给摔了出去。
晶晶亮的小东西,唰得一下飞出一道抛物线,动静不大地栽进草丛里。
“......”张前顿脚,没再往前走。
“操!”林既明低声咒骂,同时用脚踢地上的泥,踹起一片土星。
林既明侧过脸来,眼皮垂下,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圈阴影。
张前看着他,觉得他身上那件鲜红色的体恤像烧火,而林既明微微阖眼,好像在努力盖灭这团火。
“现在不好去和林既明说话。”张前心想。他能感觉到,林既明现在八成不会愿意碰到人。
张前往另一边错身,躲在一棵大树后,因为林既明已经要走过来了。
张前藏得挺好,林既明也没心情注意,总之张前没被发现。等林既明离开,张前才从大树后出来。
“心情不好就扔东西,东西有什么错啊。”张前猫下腰,去草丛找了半圈儿,找到了林既明的口琴。
这口琴是橄榄绿色,十孔,统共不过半拉巴掌大,做得很精致,挺漂亮。
张前把口琴捡起来,搁手里转两圈看看,又吹掉上面沾的灰。
他想了想,把口琴揣进兜里——这玩意不好还给林既明,但这么扔着流离失所也太可惜了。如果以后他能和林既明有更多交往,兴许到时候,还有机会物归原主。
林既明从爬山虎丛钻出来,一路连踢三个垃圾桶,踹飞了五颗小石子。
他太烦了。
今天一早林远征往家里打电话,竟然问林既明喜不喜欢他买的礼物。
林既明是个孬种不假,哪怕碍着文姨的面子,他还是擎着电话直抒胸臆:“不喜欢,我看都不想看。”
结果就是林远征摔了电话,他也摔了电话。
林既明就是故意的。他恨死林远征了。如果不是林远征,如果不是......那么连桦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他不能原谅林远征。他没有办法和林远征心平气和地说话,更没有办法接受那装模做样的、虚假的关心。
不过剩下一具空壳,何必还要假惺惺,大费周章?为什么偏得把没心的东西做漂亮?
这种破篓子玩意,光是寻摸半回,林既明就恶心得胃疼。
他下意识用火热的手掌压住胃,似乎压着簇熊熊灼烧的火焰。
“真他妈......哎?”林既明眨巴下眼儿。
他前头几步远有个小卖部,正从门里走出支眼熟的钓鱼竿——二猴。
二猴提着一兜子矿泉水,边往前走边打电话:“你们先玩着,我买完水这就过去了。”
林既明立马想明白——十一中下面就有体育场,二猴应该是和他的怂包哥们儿们约着打球。
要么说“瞌睡有人送枕头”呢,林既明憋满肚子火正烦没处撒,迎枪口就撞上个活该的。
“瞧我这暴脾气,你还送上门来了。”林既明低低哼一声,也进了小卖部。
他很快买完东西出来,二猴还晃晃悠悠,没来得及走出这条小路呢。
林既明买了条毛巾,还有一根皮筋——小丫头蛋子跳着玩的那种跳皮筋。
走出小路就离张前家很近了,对脸儿是条巷子,张前在脑袋里简单画了个地形图,确定从巷子穿过就是自家小区的后屁股,这是最便利的路线。
可张前就是没想到,“缘分”这俩字有这么邪乎。
不过十分钟功夫,他竟然又一次遇见了林既明。这回没躲开,俩人打了个正面。
张前走过一个胡同口时,从里头咕噜出一瓶矿泉水来。他捡起来,要进胡同还回去,却看见......
——二猴被一根跳皮筋捆成一个球,双手双脚一起绑在栏杆上,人一腚跌在楼梯下头,嘴里塞块毛巾,正不忿地“呜呜”叫唤。
而林既明蹲在他身边,不知从哪块旮旯掏出根倒霉水性笔,他拔笔盖,琢磨着要往二猴脸上添朵繁花:“明天开学,让你哥千万来找我,听见没有?告诉他,我们俩没完。”
“呜呜......”二猴还在努力挣扎,为了不花脸,给脑袋抻得老高,这一打眼,就瞅到了杵在胡同口的张前。
二猴不呜呜了。
林既明顿下手,没先画花,而是下意识扭过头:“......啊......”
林既明和张前互相瞪着。
“......张前?”林既明吞口唾沫,“你、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故意磕巴的,准确说,他是故意别磕巴,可惜没“故意”成。
尴尬,甚至可以说紧张!
他这是为什么?
林既明搞不懂。欺负二猴,林既明没觉得理亏,大松欠他的完不了,二猴成天五马六混,也不是根好竹竿,他敲了又怎样?
但......可能是张前身上的气质太“正”了,反正张前站在对面,皱紧眉头,放下脸看过来,就是让林既明觉得不舒服,就好像做了坏事的小屁孩被家长抓包一样......
这感觉太诡异了!
“那个,我......”林既明没有在二猴脸上画花的兴致了,他站起身,盖上水性笔盖。
张前突然挪开视线,不看林既明了。
张前弯腰,把手里的矿泉水瓶不轻不重栽去地上,然后他转身,半个字不吐,也不回头,就这么皱着眉头走了。
林既明:“......”
林既明一口气憋了半晌,好悬没堵死。他心说:“这人是生的什么气?......”
“莫名其妙。”林既明猛地回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朝二猴喷火。
二猴:“呜呜呜......”
“别嚎了。”林既明伸脚,想照二猴那磕碜腿蹬一下,但脚伸出去,又神魔鬼道地收了回来。
“你们是约的在体育场打球吧?”林既明没好气地问二猴。
二猴“呜呜”着点头,眼珠都快瞪掉了。
瞪呗,个废柴,有屁用。
“你哥在?”林既明又问。
二猴这回“呜呜”着摇头。
“哼。”林既明从二猴兜里把他手机拿出来,挑出大松的手机号,发去一条短信:“体育场后头小巷子,二猴被林既明揍了,来收尸。”
发完短信,林既明把手机扔二猴身上,又搁二猴脑壳上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儿。
他没稀罕再理二猴,留他在里头一个人“呜呜”叫丧。林既明走出去,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其实在这等着大松来挺合适的,反正他想找大松算账,更想撒火。
但赖张前看过来的那一眼,林既明的火成了闷火,现在再挨太阳一浇,竟有些炸不起来了。
扫兴致。——张前那一眼,扫了他的兴致。
林既明突然就懒得再折腾。——如果现在和大松对上,他肯定吃亏。
林既明狠劲儿搓两把脑袋,给头皮剌得火辣辣的。他走了。
走上大道,林既明的眼睛才慢慢适应头顶激烈的阳光。
他拿出手机,给郭晗羽发微信:“哪儿,出来吃饭。”
回信很快。
兆鑫的忠犬:“陪兆鑫吃上了,你来吗?”
Lin.JM:“不。”
不想回家,没人一起。看来今天中午,林既明得自己一个人吃饭。
太热。下一秒似乎就能化在大道上。林既明不想满街找饭馆,他想回秘密基地。但长绫桥太偏了,附近压根儿没什么吃的,别说饭店了,像样的超市都难找,只有丧殡用品店比较专业。
林既明想了想,点了份外卖。
填地址的时候林既明犹豫一会儿,他没写秘密基地,写了长绫桥附近唯一的一个广场,台山广场。
有意思吧。送外卖的一天要送那么多地方,根本不会在意送过哪栋楼,哪个屋,但尽管这样,林既明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秘密基地。
那是他的地方。他的地方,不能给别人进,不能给别人看,得捂,捂得严丝合缝,捂得岂有此理。
也不知少年生得哪样矫情,是过分腻歪,还是该扣顶乏善可陈的“中二”帽子。
横竖左右,姑且别扭较劲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