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师的自我修养 第21章 深入即惊吓

最近，何田田是沾了一点倒霉在身上的。

奇葩家长的投诉好歹是学校帮忙挡回去了。

上班路上电动车轮胎扎了钉子，搞得她不得不推着死沉的车子走到学校，好巧不巧赶上那天刮大风不说，她还难得梳一次披肩发，等人筋疲力竭地赶到学校时已然成了“梅超风”造型，还因为打卡迟到了那么几分钟扣了钱。

本来周三就是每周最难熬的“驼峰日”，她当天满课，从上午第一节连轴转，直到到下午最后一节，休息个半小时又来了课后服务一个小时。

更惨的是，她都已经累成这样了，晚上下了课后服务还要看晚自习到九点半才能回家。

纵是精致如何田田，也难掩脸色难看。

好在她是上课打鸡血，下课被掏空，不至于让学生也看出来她憔悴疲劳。

“……本学期的‘原创校园歌曲大赛’要求可是更加严格了哦！请同学们一定要把主旋律以电子谱打谱的形式生成PDF文件发给任课音乐教师。”

学生们照例一个拖长了声音的“啊”表达不满。

“这节课我们再复习一下打谱软件的使用方法。同时哈，何老师也可以教大家如何不花一分钱、免费使用打谱软件的高级版功能。”

她故意小声道：“这种方法啊，关系一般的人……”

“我都不告诉他！”学生们替她接上了后半句。

如果想要在平板撒花姑娘使用这些软件，大部分软件都会提供免费试用高级班30天之后自动续费的方案，只需要在同意免费试用之后立即取消订阅，就可以白嫖一个月。

这类协议利用的其实就是人类贪小便宜的心理，大多数人在一个月试用期之后都会不小心忘记关闭订阅，等到发现时，续费付款的短信已经发到手机上了。

“何老师再次强调，一定要立刻、马上、第一时间取消订阅，不然这个事情一定会被忘掉，扣款了就很难追回来了。如果对自己的操作不自信，那就不要使用高级版功能，基础版也能满足大多数谱面需求了。听到没有？”

学校既要学习成绩亮眼，又要学生活动丰富，还要当新理念的先锋实验校，学生和老师自然是忙得人仰马翻，所有的日程都塞得满满的。

因为午间开会，何田田刚下课就跑到了会议室没吃上午饭，连着上课直到晚餐时间才赶上食堂放饭，那是饿得连一粒米剩不下来。

归还餐具的时候，她很“巧”地碰上了聂雨桐和陈艺洋。

看着两个女孩手里连餐盘都没拿，还互相使了个颜色，何田田就知道这“巧遇”不是一般的“巧”。

陈艺洋问：“何老师，你今天怎么在食堂吃晚饭呀，是不是何老师看我们晚自习？”

“不然呢？”何田田反问，“难道还能是食堂的饭菜太过美味，拖慢了我回家的脚步？”

得到肯定回答，口罩都盖不住这俩小姑娘高兴的表情。

“耶！太好啦！”

“何老师等会儿见！”

看着欢欢喜喜离开的两只小可爱，何田田未免觉得有些心疼。

初中就住校，已经很可怜了。更可怜的是这帮孩子一天到晚只有晚饭后、晚自习前的20分钟跟家长打个电话，而这二十分钟只也是孩子们一天内唯一能够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

想起自己的初中时代，初一初二的何田田放学后的时间是很丰富多彩的。

校内作业基本都能利用自习课和午休的时间在学校完成，偶尔作业比较多也只需要回家稍稍收个尾。上完补习班的晚课，练上一个小时的萨克斯，剩下的时间，手机、电脑是随便用的。

那也是她一天里最快乐、最自由的时间，无论是追喜欢的小说、动漫，还是跟同学聊天、逛论坛，甚至自学剪辑、装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用这些电子产品，她也可以跟父母出门吃一顿大餐、逛街，和邻居家同龄的孩子约着在小区里打羽毛球或者去喷泉广场上滑旱冰。

然而，住校的学生们是没有这份待遇的。

等待他们的，只有两大节漫长的晚自习。

距离中考还远着的低年级，学生们的课业远远填不满这漫长的两节课。效率高的孩子早早写完作业，也只能困在教室的座位上。不自律的孩子没人盯着，拖拖拉拉走神，浪费了大把时间。

出于同情，何田田晚自习时管得是很松的。

只要不太过分，一些规章制度上的“违例”行为她不会去干涉。吃点小零食、看本课外书、画个动漫画、写篇小说什么的，不出声不影响他人，学生爱干什么去干什么。

管她学习好、学习坏，都不差这一个晚上。

渐渐地，孩子们在何田田看晚自习的晚上也越来越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有桌面上摆满动漫角色亚克力小立牌的“吃谷人”，写个作业先要拜一拜自己推的角色，求个保佑才能动笔。那虔诚的小脸看着可爱。

但有些学生，就让何田田觉得不对劲了。

单看右手是在写作业，可左手压着某个韩国女团小卡，题没怎么做，小卡倒是看了好多眼、换了好几张。换到后来，笔扔到一边，作业索性不写了，专心致志翻专辑、点小卡、看海报。

越是这种孩子，越是老师不能去管。

听得进劝、分得清轻重缓解的孩子不需要管，人家可以自我管理，偶有松懈点几句就通。反而是情况特别严重的学生最是管不得、容易落埋怨。

跟何田田同批的秦小雨老师就是这样。

新班主任年轻本就容易受学生和家长质疑，她们班还偏偏出了个疯狂追星的小女生。那小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做梦都想去韩国当女团练习生，学习成绩自然下降得厉害。

出于责任心，秦小雨跟孩子单独谈过很多次，也跟家长沟通过好几回。奈何孩子根本听不进去，家长教育也不得法、不配合甚至埋怨指责起秦老师来。

何田田打开笔记本电脑，挡住大部分人的视线，悄悄拿出手机。

看晚自习老师也不许戴耳机听音乐、不许玩手机打游戏，只能办公加班，想要喘口气儿都得偷偷摸摸的。

大数据比何田田本人都了解她，自动给她推送手机定位附近的用户发的帖子。何田田本来不想点开，却在马上划过去之前，突然停手。

她起身，若无其事地溜达到一个女孩的座位旁边，看了一眼那孩子的淡紫色书包。那上面挂的毛绒玩具、带卡套的女团小卡都跟刚刚何田田刷到的一模一样。

哟！这是哪个孩子的网络马甲掉了？

何田田八卦之心大起，她可打算顺腾摸瓜，看看顺着这根线能拎出来多少学生的账号。

果然，互关列表是个巨大的宝藏，随便挖一挖，她就挖到了不少孩子。

有些孩子并不隐藏自己的喜好，不仅社交平台上是后援会、翻唱团、翻跳团的信息，平时同学老师也都知道她喜欢什么。

可有些孩子藏得可是很深的，上学时不显山不露水，是很乖的，但私底下也会偷偷喜欢家长老师反感的东西。

一个账号引起了何田田的注意。

不是别的什么，单纯是因为这个账号骂得是在是太脏了。

号主似乎在搞“炒小卡”的生意，囤积限量的稀有小卡，低买高卖，看她卖东西的帖子，手里的小卡数目惊人，涉及好几个女团的不同成员。

“小卡”再怎么精致，那也就是一张印了明星自拍照的纸片罢了。但经纪公司通过一系列手段炒作之后，这玩意儿在粉丝群体里就有了三六九等，甚至能炒到上万的价格。

但这些高价终究是泡沫，人气变动、公司加印、出新卡等一系列因素都会大幅度影响小卡在粉丝市场里的定价。

因为小卡价格暴跌，这位号主正在集齐一切与生殖器、荡|妇羞辱有关的词汇，问候一位女爱豆。

内容之肮脏、情绪之疯癫，叫人瞠目结舌，完全想不到这是一个年仅12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

更让何田田震惊的，是这个姑娘的ID叫“超会飞的Cindy”。

费心怡，这孩子她教过。

可在所有老师和同学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其貌不扬、文静乖巧的普通学生，学习中等，家庭正常，属于那种没什么特色，但很让长辈觉得安心的好小孩。

何田田看着账号，不死心地翻阅过往发帖，试图证明这只是一个同名的人，然而越是往下翻、她越是能确定这就是费心怡本人的账号。

紧接着，更加触目惊心的一篇帖子跃入眼帘。

《hcr怎么不去死》

从密密麻麻的脏话里，何田田艰难地提取出了一点点有效信息。

科学老师胡超然老师不知怎么就让这帮孩子记恨上了，似乎被这帮孩子“造黄谣”了。

谣言的内容无外乎某老师和某老师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针对某老师的相貌攻击之类的常见内容。

“……还有田狗真的恶心死人，跟hcr的时候笑得那叫一个谄媚。丑女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吗？飞机场坦克也被河童迷得不行真是笑死我……”

这个“田狗”对号入座一下，基本能确认就是何田田自己了。

有学生穿谣言、不喜欢她，何田田早有心理准备。

她又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喜欢她。这个年龄叛逆的孩子，总有人是无差别地讨厌所有以教师为职业的人。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做出这些事情的人，竟然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小孩。

一个她从未苛待过、批评过的孩子，为什么会对她抱有如此之大的恶意？她收到的那些来自学生的认可、赞美、喜爱，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情绪最为极端和激烈的年纪，喜爱与憎恨都可以没有任何理由。那些尚不知人言可畏的孩子，每个人手里都有一颗引爆舆论炸|弹的按钮，但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