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师的自我修养 第22章 变故即思考

宁静的晚自习被手机骤然响起的震动声打破，原本专注于手头事情的孩子们纷纷抬头看向前方的讲台。

何田田还沉浸在“炒小卡”“造黄谣”的震惊当中，她猛地被这声音一惊，下意识地按了接听键。

等电话接通，她才发现是杨善淳的爸爸打来的语音电话。

本来晚自习期间是不允许接打电话的，但眼下没有行政查岗，电话都接通了再挂掉也太没礼貌了。于是，她拿起手机，走到自习室外。

“喂，您好，是杨善淳爸爸对吗？”

电话那边道：“是的。何老师，咱们学校最近是不是搞了一个原创歌曲大赛？”

虽说是前教师家属，但类似的问法让何田田本能地紧张起来。

越是简洁的家长提问，越是不能轻易回答。因为问题短，家长提问的目的、情绪其实都被隐藏起来了，要是不小心被家长牵着鼻子说了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再录下来剪辑发出去，可都是丢饭碗的大事。

何田田并未直接肯定，只是问：“嗯……发生什么了吗？”

“杨善淳说这个比赛要用平板做什么什么……对，电子谱，要用一个软件。那个软件好像要付费什么的。”

难道这是要投诉学校诱导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付费？

何田田赶紧解释道：“推荐的打谱软件本身下载和使用都是免费的，软件里面一些高级功能需要付费使用，但这个功能用不用是看学生自己的需求，不太复杂的作品不用付费功能也可以做的。”

“嗯，我知道。”杨爸爸说，“杨善淳说他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现在这个软件一直在扣费，一会儿扣一下、两会儿扣一下，而且还不发短信通知。我问他，孩子说也不知道怎么搞。”

何田田意外道：“不应该啊？就算是连续包月服务也都是按月扣费的，没有一个晚上连续扣费的啊？”

“何老师，您能不能远程指导一下，帮他把订阅取消。”

隔着电话，很多东西都描述不清楚，何田田跟他们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而她在自习室外的时间也太长了，要是被巡查的老师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通思想教育。

“要不然这样，您明天让杨善淳把平板电脑带过来让他大课间时间来找我，到时候我现场给他弄一下，您看行不行？如果是苹果系统，未成年充值是有可能退款的。我尽量试试，给您添麻烦了。”

教师与学生的关系仅限于教书，而处理电子产品付费这类事情太过私人，按说是不应该老师来插手的。若不是杨善淳小小年纪没了娘，何田田是断然不会帮到这种程度的。

杨父客气道：“哪有哪有，这是我给您添麻烦了。谢谢何老师！”

挂了电话，何田田走到自习室门口，正准备进教室却隐约听到了几个学生在讲小话。

“刚刚给何老师打电话的好像是个男的诶！”

“有没有可能是何老师男朋友？”

“何老师到底有没有结婚啊？”

“不知道，上次我听徐韶菡问过，何老师说‘这跟你们上课有关系吗’，没问出来。”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何田田可以理解。偏偏八卦变成谣言就不行了。

学生们出于好奇想要讨论年轻老师的情感状况实属正常，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很容易传出去变成“何老师晚自习时间擅自离岗跟男人聊天”。

等不实消息满天飞了，辟谣就是跑断腿也没用。

何田田赶紧走进教室里澄清事实。

“再次提醒各位同学，参与原创歌曲大赛，请慎用打谱软件的高级版功能，刚刚，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杨同学，已经因为操作不当花了冤枉钱了。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谁是下一个大冤种啊！”

如此操作，既解释了自己这通电话不是工作时间开小差，又再次提醒了其他参赛的同学小心软件扣费。

何田田坐回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上还没写完的教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累死她算了。

第二天，杨善淳带着他的平板敲响了音乐组办公室的门。

何田田拿过平板，“你看，‘订阅’不就是在这儿吗？怎么电话里跟你说你就找不到？”

然而，她点开杨善淳的订阅列表却发现里面没有打谱软件。

“奇怪，系统没显示你买了高级版功能啊。”

何田田又点开打谱软件验证，发现那些需要购买才能生效的功能都是灰色图标，仍然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

也就是说，软件扣费与音乐软件无关。

既然证明了扣费并不是参与音乐活动导致的，作为音乐教师管到这一步也就该停了，除此之外的事情并不在何田田的职责范围之内。

但在现下的时刻，“解决问题”的想法占据上风。

她转头，抬眼看向站在她工位旁有些拘谨的杨善淳，又回头点开了短信功能。

“短信里没有。”杨善淳抢着说。

的确，短信里面都是几个月前的充值消息消息，没有任何近期的付费线索。

杨善淳补充道：“这都是我爸让我充的，是电子笔记、网课、听音乐的会员。”

“嗯。”

孩子所言非虚，她转而点开应用商店，寻找付费记录。

正是这一操作，让何田田打开了通往真相的大门。

她手指点着屏幕，问：“这个王者荣耀的648也是你爸同意你充值的吗？”

“对。”杨善淳点点头。

起初，何田田以为可能是孩子期中考试表现不错，作为奖励家长给充了钱。她之前就在课间听过有个学生提起自己跟家长签了“对赌协议”，如果考试排名在年级前二十，家长就给孩子游戏充值。

但再往下翻，何田田就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她手指不断下拉，“那这个648,下面这两个198，还有这个298，还有这个68、48……这些都是你爸知道的？”

杨善淳还在点头，但是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看到这儿，何田田要是还不明白，她就白吃这么多年饭了。

她将平板保护套合上，压在小臂下面。

“你看哈，何老师的手机就在这里，我可以给你爸打电话核实一下，你知道吧？”她摇一摇手机，直勾勾地盯着杨善淳的眼睛，语气平静和缓地问，“那现在还是你爸让你充值的吗？”

杨善淳的小眼睛躲开那火眼金睛，认怂了。

“不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何田田浅浅倒吸口凉气，身子向后往她的人体工学椅上一靠，说：“好哇，现在不是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

杨善淳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在这静默之中煎熬着。

倒不是何田田有意晾着他、搞得他心中忐忑，而是她也头一回遇到这件事情，根本想不出合适的处理方案。

“既然这些都不是你爸同意的，那我们先申请退款。”

杨善淳惊讶道：“充了还能退的吗？”

“看情况，有的能退，有的不能退。而且你这个账号退款成功了，大概率是会被游戏公司封号的。”何田田道。

不料，这小子知道能退，顿时连做错事的愧疚感都没了，竟然嬉皮笑脸道：“没关系，我不怕封号。我还有小号。”

“你再这样，小号给你一并封了！”她打开平板，向杨善淳要了密码，挨个点进去以“未成年人充值”为理由申请退款，随后将平板扣留。

“这件事，我暂时先不告诉你爸。毕竟现在马上正式演出了，距离期末也就剩下几个星期，这个关头要是……”

何田田本来想说怕他爸揍他，但看着他还踩着脚步固定支架，才想起来，他现在这个样子他爸都没办法打他！

她差点就没忍住，要气笑了。

“你要认识到，你现在这种行为是不对的。用参加音乐活动当幌子，遮遮掩掩，更是罪加一等。”何田田收敛自己的嘴角，“今天我们学到了一个俗语叫做‘挂羊头卖狗肉’，形容的就是你这种行为。”

她眼睛瞟到手机上，距离大课间结束只剩下五分钟。杨善淳要上课，她也有其他年级的课程，就算是想处理、想谈心也来不及了。

“先回去上课，晚上放学回家前再来找我领你的平板，快走！”

杨善淳还挺有礼貌，说了“老师再见”才溜之大吉。

看他那样，甚至没把这事情往心里去。

等到中午在食堂吃饭，何田田特意带着音乐组的老师跟杨善淳的班主任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分享了“648”事件的全貌。

卢美妍是不怎么玩游戏的，问：“什么是648啊？”

作为杨善淳班主任的杜老师清楚得很，给她科普。

“就是游戏最高档的充值金额是六百四十八元人民币。据说是以前游戏在海外平台充值额度最大是一百美金，按照汇率来算差不多就是648。后来，慢慢就成了游戏业内约定俗成的了。”

众人想到这一连串的充值，不约而同地气到翻白眼，叹气声此起彼伏。

海波老师感叹道。

“现在孩子真不一样了，我们以前都是很会心疼家长的，都知道家里赚钱不容易，不敢乱花钱。想买一本课外书，都是5元一荤两素盒饭和8元两荤两素盒饭选便宜的那个，剩下3块钱慢慢攒着。”

杜老师对此倒是看得开。

她说：“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吧。这一代父母不想把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苦传递给下一代，无论富裕与否，从来不让孩子背负强烈的负罪感长大，都是尽力满足孩子的需求，而不是自我感动式的付出。”

“说得对，也是时代和理念不同了。现在的家长都不想孩子吃他们小时候吃过的苦。”何田田表示认同。

可想着想着，她又是一口气涌上心头

她道：“可我就不能理解，他现在怎么还是不知道体谅他爸？以前家里两个家长赚钱还好，现在他爸一份工资养两个孩子，本来就困难，就一点都没有长大的责任心和担当吗？”

“没办法，你看他那个外表是长得像大人了，但还是个小孩。”

杜老师当班主任跟孩子接触得更多，自然更了解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情况。

“同龄的女孩子，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的一抓一大把。给她们机会都是很珍惜、很努力的。每个班都有单亲的、父母离异的孩子，但女孩普遍都会早熟些，也更争气。”

海波老师也说：“我们音乐组的老师因为他确实有点才能，对他他有点‘晏老师滤镜’，都忘了这孩子从小就皮得要命。”

“咱们大人，不要跟一个孩子着急。”杜老师不知道是心累了还是看开了，“小孩子犯错啊肯定是反复，有个慢慢改好、突然变回去、再重新起步的过程。”

她端起餐盘跟何田田她们告别，“我去批作业了。这个事儿我再跟年级组长沟通一下，看看演出完怎么跟他爸沟通吧！”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要有长远的目光——

成长绝非一蹴而就，作为老师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而为，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