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烛的问话,国字脸一下子浮现出惊讶神情:“你竟然还知道周祈?”
国字脸的反应印证了李烛的猜测,她平静道:“之前听人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我忘了在哪儿听到的了……好像是尤利果他们说的。”
听到尤利果三个字,国字脸的脑中瞬间浮现了高尔夫球场上,那些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一幕幕。
他的脸上浮出一层痛苦神色。
定下神来后,国字脸望着李烛道:“这个案例……怎么说呢,有些敏感,一般很少有人提及。”
李烛惊讶问道:“为什么呢?”
国字脸很是犹豫,再三确定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敏感的,是世人不能轻易提及的……我们阴曹地府这么一个庞大的系统,存在了几千年,你觉得,是靠什么做到的?”
李烛不明所以,十分困惑:“我们阴曹地府就是自然而然地就存在了呀,什么靠什么做到的?”
国字脸笑了笑:“任何组织和制度都不能靠自然而然就运转起来,这里面,得靠一种人为的力量。”
李烛:“人为的力量?什么人为的力量?”
国字脸:“比如权力,或者先知、皇权、信仰。”
李烛越听越懵:“我明白阴曹地府的上层是有人管控的,比如,罗韦和杨霓可以管我们,岳闻管罗韦和杨霓他们,罗韦肯定也有管他的领导,但是再往上走……”
想了想,李烛问道:“你的意思是,阴曹地府的最上层,也就是权力核心,是依靠先知、皇权、信仰维系的?”
国字脸沉吟着点点头:“差不多,阴曹地府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想要运转起来,肯定需要一些人和制度才能做到。说实话,咱们和外面的世界没有特别本质的差别。”
李烛困惑不解:“外面的世界?你是说,阳间世界?”
国字脸:“是的,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千百年来,都是靠你方唱罢我登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来完成运转,而阴间阳间互为表里,自然大差不差。”
李烛越来越听不明白了:“你说得好绕,我听不懂。”
国字脸试着解释说:“你学过阳间的历史吧?”
李烛:“对,我在阳间学过历史。”
国字脸:“……差不多,那你对朝代更迭,权力运转有大致了解吧。历朝历代,众人明争暗斗的,都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个拿到手就可以掌握天下全局的权力。”
李烛:“这个我明白。”
国字脸:“阴曹地府和这里的种种规范也是如此,不是一蹴而就地建成的,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权力更迭。”
李烛:“你是说,阴曹地府也被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把控过?”
国字脸:“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不同的家族轮流掌权过。”
李烛:“那现在是谁家掌权?”
国字脸摇摇头:“这是很高的机密,我也不知道。”
李烛:“哦……”
国字脸清了清嗓子:“但总之,这就是历史规律,所以你一开始问的周祈,和这些东西有着不可说的关系,所以才如此敏感。”
李烛:“不可说?那你能说说吗?”
国字脸:“……当然可以。当然,我所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臆测,不一定准确。”
李烛:“说来听听。”
国字脸:“那我试着给你讲讲。你会被朝代歌吧,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晋统一……”
李烛打住他:“会的,你接着说。”
国字脸:“你也知道秦扫**得统一,焚书坑儒,二世而亡这些事情对吧。”
李烛点点头。
国字脸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讲了。周祈是战国后期时人,出生在一片腥风血雨风雨飘摇之中,那时,秦国正气吞山河,一鼓作气倾吞六国,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世人都以为,那是因为秦王本人有鸿鹄的志向,有海纳百川的心胸,文韬武略,连横破敌,最终一扫**,得天下统一。”
“但实际上,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研究,我猜测事情可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李烛插话道:“你是觉得,秦王其实和阴间势力达成某种协议,所以阴间助了他一臂之力?”
国字脸惊喜地说:“确实如此,我怀疑秦王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阴曹地府的存在,或者,阴曹地府当时的掌权人认为和秦王合作才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利益,所以两股势力联起手来,改变了阳间格局。”
李烛:“可是既然秦王得到了阴间的支持,为什么二世就亡了?而且,周祈在这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国字脸:“你问到了关键。秦国建立之前,阴曹地府的掌权人都是一个叫沈丘的人,而和秦王联手的,叫做尤韧。秦扫**之后,沈丘就彻底消失了,而尤韧和他背后的尤家开始把控阴间大权,直到几百年后才被取代。”
李烛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想说,尤韧扶持秦王,是为了帮助自己夺得大权,之后秦二世而亡,可能是因为尤韧夺权后,秦王这枚棋子已经丧失了作用,所以尤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秦国直接灭掉了?”
国字脸审慎地说:“讲实话,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刚刚说的其实也是我的猜测,但是阴曹地府的史料对这一段时期的记载十分模糊,语焉不详,有些地方甚至自相矛盾,所以一定是当时的当权者想刻意隐瞒什么。”
李烛:“看来,所有关系到权力斗争的事都会变得敏感,想必周祈的案例也和这些脱不了干系。”
国字脸点头:“没错,周祈这个人死的时候其实阳寿未尽,按照立项部本来的规划,他应该活到五十多岁再嘎掉,但实际情况是,他二十岁就死了。”
“死亡原因,就是因为焚书坑儒。”
李烛:“所以他是个儒生,在秦皇时期被坑杀了?”
国字脸:“根据档案部的记载,他是这么死的。考虑到他当时其实阳寿未尽,这个死因很可能是其他人故意加诸他身的。”
“因为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已经很是久远,我也没有太多资料,但我所能看到的记载是自相矛盾的,比如,有的地方说,周祈其实是法家的拥护者,是秦王最重用的那拨人之一。”
“有的地方却说,他一直师从一个儒生,所以在秦朝建立后被牵连。”
说到这里,国字脸的神情再次变得无比严肃:“如果要我猜测,既然这些史实明显互相矛盾,那背后一定是因为阴间有人一定要周祈嘎掉,所以不惜要在他阳寿未尽的时候痛下杀手。”
李烛:“这个人……有那么重要吗?”
国字脸:“这些我们都无从得知了,我知道的是,正因为这件事牵扯到阴曹地府最为隐秘的权力斗争,所以历代掌权人都不愿意披露太多细节,更不希望像我们这样的权力末端的人谈论这些事情。”
李烛心里突然一动:“所以,周祈具体是怎么死的呢,我是说,除开表面原因,他是被活埋的,还是烧死的,还是被什么东西捅死的?”
国字脸看了看她怀中的《案例大全》,答道:“你那本书里暗示的有。据传,周祈是被一把尖刀刺死之后,再和其他儒生一起被放进坑里。”
“编者注释说,对于阳寿未尽的人,必须要采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将之彻底诛灭,阴间使者往往需要亲自上场,而且要使用阳气极重之物才能将目标成功诛杀。”
李烛:“阳气极重之物?什么东西具备这个特质?”
国字脸:“阴阳代表死生,所以带着死亡气息的东西阴气重,带着新生气息的东西阳气足。比如,坟场墓地就有挥之不去的阴气,而婴孩出生之地自然充满阳气。”
一道闪电在李烛脑中快速划过,一刹那间,一个想法在她心中完成了播种、生根、发芽。
她笑了下,对国字脸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国字脸,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给我答疑解惑。”
国字脸脸上再次烧了起来,连忙摆摆手:“小意思,我们都是新入职的,理应互相帮助。”
李烛:“这一段都是你在帮助我,我这个学渣好像没什么能帮到你的。”
国字脸的心里瞬间闪过一些奇怪想法,于是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红润。
“咳咳”,国字脸轻咳几声,把脑中的想法盖去,笑道,“别这么说,你今天帮我梳理了思路,这帮了我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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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进到当日下午。
李烛通过吴泷给她的下一世窥探权,得知范思娇的下一世左展颜今天早些时间会出生在京市第三人民医院。
她和国字脸在图书馆分开后,就径直来到医院的妇产科。
在这里,她确实见到了刚刚出生几个小时的左展颜,还有她这一世的家人。
之前,她给吴泷发过信息,对他行使特权给自己了下一世窥探权表示感谢,并且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看一看左展颜。
吴泷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在他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走廊里的刘梦和孟磊。
那是一段二人都没意料到的插曲,于是二人隔着这对小情侣,看着对方。
吴泷望着嵌在胸口的银色剪刀,整个心脏胸腔都被一种不可思议的荒唐填满。
慢慢地,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烛。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颤抖:“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烛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她近乎面无表情地陈述:“为了成全你啊……成全你和吴天航,你们这么多年都不能真正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你们两个阴阳有别吗。”
吴泷诧异地看着她,之后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淌出。
激烈的疼痛下,他弯下腰,一手扶着墙,用尽全身力量才勉强站着。
思考了很久,吴泷才缓慢抬起头,对上李烛那双乍看好似波澜不惊,细看下好像蕴藏着无限悲伤的眼睛。
他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虚弱:“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阴阳两隔的人不能终成眷属?”
李烛如实答道:“尤利果告诉我的。”
巨大的惊骇如龙卷风过境一般席卷了吴泷的整个脑海,无数念头和猜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交替闪过。
他思忖许久,问道:“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李烛摇摇头:“没有别的了。”
吴泷近乎咬牙切齿道:“骗子,他肯定还告诉你其他的事情了,比如,怎么才能嘎掉我。”
他低头看了看插进胸口的剪刀,那里,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白色T恤。
抬起头后他说:“这不是偶然,你才入职多久,不会知道只有聚满阳气的利物才能真的伤害到我,是尤利果告诉你的。”
李烛见他识破,也不再瞒,干脆直接和盘托出:“没错,是他告诉我的,他跟我说可以参考周祈的案例,之后是国字脸帮我讲解的。”
吴泷听着李烛搞谋杀的心路历程,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犹豫片刻,他定定看着李烛眼睛,不愿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变化,轻声问道:“既然对这些你都可以直言不讳,那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撒谎?”
李烛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她便镇静地问:“我怎么撒谎了?哦是了,我没把原因说全。我嘎掉你,不仅仅是为了成全你和吴天航,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顶着吴泷如手术台上无影灯一样的审视目光,李烛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也是为了立功,你被通缉了1425年了,如果我能把你抓回去,就可以在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以后的升职加薪肯定十分有利。”
“再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对所有人宣告说,只要有人能制定出噶掉你的完美计划,你就会乖乖就范。”
“怎么,现在后悔了?”
吴泷摇摇头:“所有人都会死,我自然也不例外,总有一天我要经历这些的……如果你是最终的那个执行者,我会很欣慰。”
“但是李烛,你还是没有说实话。”
吴泷一错不错地盯着李烛眼睛,目光如一只手,在她眼眸深处反复翻腾,似乎想将一切埋藏起来的秘密找出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噶我。”
李烛沉静如水的目光终于出现紊乱的涟漪,渐渐蓄成波浪,她的心里翻江倒海起来,直欲将那个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翻到表面。
最后的理智如一张坚硬的锅盖,摁住已经烧开的滚滚沸水。
她挪开目光,不愿再直视吴泷的眼睛,轻声道:“没有别的理由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一再追问。”
一道猩红鲜血从吴泷嘴角缓缓淌下,在苍白如纸的脸色的映衬下,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漆黑深邃。
他伸出手,冰凉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李烛的手。
李烛不禁哆嗦了一下。
“看着我。”吴泷的声音十分轻柔。
李烛没有反应。
“看着我。”吴泷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温柔,如四月的风,如草长莺飞。
李烛兀自对着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目光空洞地看着人流在眼前滑过。
“看着我,李烛,我都要死了。”吴泷第三次说道,这一次他的语音里添了一分不容拒绝。
李烛终于缓慢温吞地将目光挪到他脸上。
她看着他嘴角的鲜血,看着他黑沉深邃的眼底翻腾着一股灼热的情感。
一种宿命般的预感突然在一瞬间占据她整个内心。
强大的直觉下,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丝毫躲避。
如她预想般那样,吴泷开了口:“阴阳两隔的人不能修成正果,所以李烛,等我死了,能追求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