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玉差不多是从里头撞出来的,由于冲出来的速度过快,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前边站着的人是谁就一头扎了进去。
方知远冷不丁将人抱了个满怀,抬眼,看到里面冲出来的另一人,身体立刻做出反应,将怀里的人往地上用力一搡,走上前去,抬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将刘爷爷整个人拦在门里。
蒲玉以为是碰到了救星,没曾想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便被一股力道推到了地上,她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后脑勺猛地磕在后边的防盗门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有点懵,余光中察觉到身后站了个人,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刚才是撞在了他腿上,但她现在顾不上说谢谢,正仰头看着不远处被方知远及时挡住的刘爷爷。
江柳咬紧后槽牙,长腿往前一迈,从蒲玉身后走出来,步伐有点奇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蒲玉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差一点,最后那么一点,她的脖子就被人砍掉了。
大约十分钟前,蒲玉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该怎么跟刘爷爷打听刘伊身边的人,这时刘爷爷说要烧水泡茶,进了厨房,没一会儿走出来,手里就多了一把菜刀。
蒲玉吓得当即跳到了沙发上,看到刘爷爷抡起菜刀就要落下,她一边躲避一边着急忙慌地问:“你干什么?”
刘爷爷紧追不舍,嘶哑着吼了一声:“是你杀了她!”
蒲玉从沙发上跳下来,跟刘爷爷手里的菜刀擦身而过,她急道:“不是!”
她平时很少运动,也绝对不是那种天生就有运动细胞的人,刚才能及时躲开纯属是因为激发了求生本能,此刻回过神来就躲得比较费劲了。
江柳斜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没有一点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余光中,蒲玉看到了一旁的刘伊。
此时她才算是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这人全程表情呆滞,脸上分明没带墨镜,但她就是感觉对方的眼睛像是看不见了,似乎从头到尾,这人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地面一处,始终没动过。
菜刀不算是锋利的那种,也许是生锈的缘故,蒲玉有好几次差点被砍到,转瞬看去,却发现身上只是多了一道很浅的伤口。
不过还是见了血,隐隐传来刺痛。
她知道今天多半是不能跟人好好坐下谈话了,更别说是打听什么消息,同时也知道这么躲下去不是个事,得尽快找机会逃出去,但运动细胞差的缺点在这时候体现出来,她不小心踩到了地上摆放凌乱的鞋,整个人忽然失去了平衡。
下一秒,像是经历了一遍慢动作似的,她摔下去的动作在最后关头调转姿势,在墙上一撑,躲开了差点抹了她脖子的菜刀。
菜刀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蒲玉瞬时睁大眼,忍不住拔高音量:“你真弄错了,我没杀人啊!”
但刘爷爷已经红了眼睛,咬牙切齿的再次冲向她。
千钧一发之际,蒲玉从刘爷爷高举菜刀的那只手下冲向门口,猛地踉跄了几步,指尖还未触及门把手,门便瞬间弹开,她一头撞向那道黑影。
“方队救我!”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方知远毕竟是练家子,刘爷爷上了年纪,力量再大也无法与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抗衡,他很快落了下风,眼睁睁看着对方劈手夺走了他手里的菜刀。
菜刀离手,刘爷爷像是立刻被人抽走了力气似的跌坐在地,干瘦的喉咙急速收紧又急速松开,那是年纪上来之后,失去了胶原蛋白,跟枯树皮差不多的皮肤。
方知远将手铐戴上刘爷爷的手腕,赶紧回头看一眼蒲玉,惊讶过后便是疑惑,他问:“你怎么从医院出来的?”
夏桃跟他说过,精神病院那边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就是为了防止病人逃跑,现在一个住在单人病房的患者突然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人感到疑惑。
蒲玉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他手里的菜刀,心里还有点发怵,刚才的画面真的把她吓到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谎言这么轻易就被人戳破了,此刻她才回过味来,发觉刘爷爷刚才会那样说,似乎确实是见过她。
也许是在市局。
在那间灰色的房间里,墙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或许是隔着玻璃,难道玻璃的另一面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那边有人正在静静凝视里面的人?
这么一想,她倒是可以理解了。
江柳懒洋洋地靠在楼道的护栏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笑了:“你再不说话,恐怕又得进一趟局子。”
蒲玉回神,赶紧解释:“方、方队啊,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但我对天发誓都是真的,其实,我见到刘伊了。”
她说完,立马看向江柳,江柳一扫刚才那副慵懒的姿态,变得警惕,严肃地盯着她。
他们做鬼差的,业绩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守好阳间的秩序,别让阳间的人知道太多关于阴间的事。
他知道蒲玉会说实话,毕竟她刚才那副逃命的慌张样看起来,确实不太像守口如瓶的人。
他想的是,如果蒲玉张口就把鬼差的事抖落出来,他有权立刻处置了她。
可惜没有。
蒲玉一本正经地转头看方知远,说:“昨晚她给我托梦了。”
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刘爷爷眼中亮了几分,浑浊的眼睛看向蒲玉。
方知远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又注意到对面那户推开了一条门缝,他匆匆丢下一句:“先进来。”
随即便将刘爷爷拖进屋里,蒲玉快步走进,身后的门风吹似的关上了。
那是江柳跟在她身后进来,顺带手拉上门的缘故。
蒲玉既然说到了托梦这种事,现在就算是要编也得硬着头皮编下去,她没什么文字功底,编故事的能力也不怎么样,所以开头总是很难,非常难。
她说的结结巴巴。
“刘伊她、她跟我说有人杀了她,她现在心里有很多怨气,没办法投胎转世,所以她的意思就是……就是要我帮她抓到凶手。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我我真不是凶手,如果我要是凶手的话,刘伊肯定早就把我给‘咔嚓’了对吧?”
江柳背对着客厅里的人,两手揣兜,靠在鞋柜上,肩头起伏不停,显然在笑。
蒲玉说完,咬了咬后槽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她眨巴着眼睛看方知远,但她很快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疑惑。
他不信,他当然不信了,她想,毕竟人是刑警,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死者,破过多少案子了,再说她还穿着这身衣服,该死,她穿着这身衣服感觉说什么都像疯话。
托梦?
得亏她想得出来。
方知远像是没听见蒲玉刚才说的话一样,低头冲刘爷爷说话:“老人家,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验尸报告显示,刘伊身上没有他杀痕迹,这位蒲小姐只是偶然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们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她确实不是凶手,因为刘伊的死亡时间跟蒲小姐出现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蒲玉不敢出声,因为刘爷爷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刘爷爷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妞妞真给你托梦了?”
蒲玉点点头,虽然说了很像疯子,但不这么说,更像。
刘爷爷忽然激动起来,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冲上来:“妞妞有没有告诉你是谁杀了她?”
蒲玉要是知道凶手是谁,也就不费这个劲跑来人家里调查这件事了。
她摇头,对于刚才对她喊打喊杀的刘爷爷态度缓和了一点儿。
刘爷爷的眼睛里涌出眼泪,苍老的嗓音带着哭腔,他激动地抓住蒲玉的手:“蒲小姐啊,妞妞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说了没有?妞妞会找你,肯定是相信你,你说啊!是谁杀了我家妞妞!”
他突然凑上来,吓得蒲玉一哆嗦,本想躲远点,但她看见了老人的眼泪,听到了几近喑哑的嗓音。
“我家妞妞……我家……妞妞她那么小……”眼泪在沟壑里蜿蜒流转,颤抖着滴落。
方知远拦住情绪激动的老人:“你别这样,蒲小姐她不是凶手。”
蒲玉按住方知远的手,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没事方队,我没事。”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说这话时对上了刘爷爷的目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同。
方知远手一顿,松开了浑身抖如筛糠的老人,他的眉头从头到尾都没舒展过,对于蒲玉刚说的话,表示出或多或少的疑惑。
不过这一点疑惑转瞬即逝,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蒲玉的档案信息。
蒲玉当然能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早些年,她也曾切身体验过,她清楚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失去家人的一瞬间,就像是失去了一整个人生。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她每每想起还是总觉得发生在昨天一样。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口,但身体经历过的痛苦永远存在,这些年,只要蒲玉回想那一天,那种被人丢弃在深海里,怎么挣扎都无法逃出水面的感觉就又涌了上来。
蒲玉看着泪眼模糊,疲态尽显的刘爷爷,仿佛看到了当初在太平间痛哭流涕的自己。
她说理解,是真的理解,不是嘴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这一瞬间,彻底的感同身受。
江柳忽然攥紧了拳头,指尖渐渐掐进肉里,很快,他松开了拳头,垂眸看着掌心上的血渍。
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为什么他还会觉得很痛?
不仅如此,还有刚才,蒲玉差一点撞上去的时候,他及时挡在了她身后,化解了她原本会受伤的时机,结果变成了他自己受了伤,被撞到的小腿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他心底的疑惑渐渐升起,但眼下显然不是最合适解开疑惑的时间点。
刘伊静静地站在狭窄的客厅里,看到此情此景,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淡定至极,仿佛是在看待陌生人崩溃大哭。
她的眼睛,跟一潭死水没什么区别。
蒲玉把刘爷爷扶到沙发上,想了想,她说:“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会把他找出来。”
方知远看着她,听到她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您放心吧,她一定会安心上路的。”
这表情,这语气,这相似的话,方知远曾听过的。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另一个……跟蒲玉看起来完全不同的女人,曾站在他面前这么对他说过。
蒲玉没注意到方知远的异样,余光中瞥见了江柳正按着自己心口位置,十分惊恐的样子。
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蒲玉立马察觉到自家老板的不对劲,她暗道不好,以她打工多年的经验来看,每当老板摆出这副表情,就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咚咚。
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柳愣住了,整个人犹如雷击。
他是鬼差。
鬼差鬼差,当头就是一个鬼字。
鬼,是不会有心脏的。
没有心脏,何来心跳?
现在他这个鬼差竟然平白有了心跳,这要叫他怎么能不慌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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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