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等!”蒲玉固执地抓着勾魂索。
勾魂索当啷一声擦过地面,江柳手上用力一拽,蒲玉没站稳,又是踉跄好几步,江柳无奈松手:“行,算你厉害。”
蒲玉没敢松手:“让她见一面也不会怎么样,就一面而已。”
江柳开始后悔当时一时情急说了实话。
但现在后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江柳松开手,勾魂索又是当啷一声响,他往沙发上一坐,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可鬼差闭了眼睛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这心里头的气顿时更大了。
沈央能看出来这俩鬼差蒲玉更好说话,从头到尾就一直贴着蒲玉不放手,见江柳放弃带自己去阴间的想法,她才稍微放下心来。
看向蒲玉,悄声问:“你们……是黑白无常吗?”
蒲玉:“嗯?”
沈央说:“因为你们看起来,真的很配。”
蒲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都快瞪圆了:“你瞎说什么呢!”
她指着沙发上闭着眼睛像在打坐的江柳说:“这可是我老板,阴间不搞办公室恋情的好吗。”
沈央怔愣,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哦,好吧。”
***
绿城市局,审讯室。
“为什么杀人?”
“我没想过杀她,是她自己突然扑上来的。”
“你原本想杀谁?”
“那个被她护着的医生啊。”
“为什么?”
“……”
为什么?
何有为一时间竟然说不上来。
也许,他就是单纯想杀人罢了。
又也许,他纯粹只是看不惯那个医生而已。
何有为是个工人。
父母是农民,记忆中,何有为很小的时候就不读书了,开始打工补贴家用,后来父母年纪大了,干不动农活,家里的所有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无奈,何有为只的到城里打工,他做农活出身,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倒是练出了一身蛮力,靠着这身蛮力,何有为在城里逐渐站稳脚跟,成了一名建筑工地的工人。
后来没过几年父母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过来说媒的是女方的亲戚,何有为说自己没什么能力,成了家也是拖累人,便一口回绝了,但他却在那时候记住了女方的名字,也曾假装路过去偷偷看一眼差一点成他媳妇的女人长什么样。
他只见过那一次,那女人很漂亮,是他见过的女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约莫是第二年,何有为听说那女人的父亲在做活时伤了脚,说要截肢,听着情况很严重,鬼使神差的,何有为花光了辛苦一年挣来的钱,替女人付了手术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担心被自家父母知道,一直瞒着家里,他的钱一半给了医院,一半给了父母,在那之后,他过了很长一段苦日子。
难熬,确实是难熬的。
不过咬咬牙,他还是挺过来了。
何有为交钱的时候故意隐瞒了身份,他没打算让那女人知道是自己帮了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几个月后再见到那女人。
女人找到了城里,说要还钱给他,何有为死不承认是自己交的手术费,可女人就是坚信是他。
后来成家以后,有天何有为突然想起这事,好奇不已,便问自家媳妇:“你当初为啥那么笃定钱是我给的?”
他媳妇说:“因为只有你会这么傻。”
何有为想啊,可能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何有为以为自己可以和媳妇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却没想到,媳妇后来查出了癌症。
好在癌症发现的早,做手术的话,可能还有救,为了筹集手术费,何有为想尽一切办法,只要是个活计他就接,最后跟工友们东拼西凑才终于凑到了全部手术费。
他媳妇手术很成功,何有为每天在医院东奔西跑,把媳妇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都五十一了,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了,再也受不住失去亲人的打击了。
何有为的噩梦是在手术后第五天到来的。
病情突然恶化比噩梦还要来得凶猛,人在疾病面前脆弱得像一捧黄土,都不用风吹,自己就垮了。
等到何有为回过神来,世界就只剩下了满目鲜红。
那个可怜的实习医生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的场面刺痛了他的眼睛。
何有为坐在那里,驼着背,两只手腕无力地搭在桌上,手腕上的银色手铐闪着寒光。
他悄无声息地叹气,无声摇头。
其实,他从来都没想过夺走别人的性命。
可情绪就像一头怪物,在当下那个瞬间,不受控制的裹挟了他。
坐在对面的警察问他为什么杀人,何有为以为自己有理由,但现在仔细想来才发觉,那些理由似乎都不至于把人杀掉。
到了现在,说再多都已经为时已晚。
于是他答:“没有为什么,杀就是杀了。”
既然为时已晚,那就一条道走到黑算了。
方知远从审讯室出来,夏桃和苏河就从隔间推门出来了,两人刚在隔间听完了事情前因后果,现在心情都有点沉重。
“方队,这个何有为为什么会觉得是医疗事故啊?”夏桃说。
苏河接过话茬:“还能为什么,想找医院讹钱没谈拢呗。”
夏桃:“我觉得不像。”
“怎么不像?”苏河说,“难不成凶手还会在脸上写字,明摆着告诉你他是凶手?”
夏桃说:“我指的是,他交代的案情经过不太像。”
苏河没听明白。
夏桃给他好好分析了一下。
案子起因,是因为何有为的妻子手术后发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结果没抢救回来,何有为因此认为是医院没能及时救助妻子,直接导致了妻子的死亡。
这一点,院方给出的回应是,抢救何有为妻子的所有流程都完全符合规定。
但尸检结果现在还没出来,所以这一点暂时存疑。
之后没多久,何有为谎称要走,想最后再感谢一下医生,院方为了表示对此事的关心,去到现场的医生有很多,其中就包括了死者沈央。
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实习医生就这么站出来,挡下了原本会落在主治医身上的刀子。
当时何有为还处于情绪激动的时候,每个人都只顾着逃命,谁都没敢冲上来救人。
即便沈央所在的位置就是绿城最好的医院,这里有全国顶尖的医生,最顶级的医疗设备,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活下来,因为沈央整个动脉几乎都被砍断了,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怎么看,都是死局。
最重要的一点是,监控视频显示,何有为偷走手术刀之后,伪装道歉,趁机对负责手术的医生发起攻击,关键时刻,作为实习医生的沈央原本可以逃过这一劫,却在最后关头站出来挡住了何有为的攻击,自己却因此丢了命。
夏桃看完整段监控视频,唯一的感受就是,何有为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提前计划好的,对于杀人,绝对不像他所说的“杀就是杀了”,也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愤怒,而是早有预谋。
如果说打从一开始,何有为要杀的其实就是沈央呢?
如果一开始他要杀的就是沈央,那就间接说明,他早就算准了沈央会站出来挡下那一刀。
可何有为此前跟沈央并不认识,更不用说他对她的了解,如果不了解,却可以每一步都算准并且一刀毙命。
夏桃没办法忽略这一个个疑点,她说服不了别人,也一样说服不了自己。
直觉告诉她,何有为杀人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苏河对此嗤之以鼻:“你别把人想得太好,跟杀人犯共情的话,那我们跟他有什么区别。”
夏桃没再继续说下去,难得也没反驳苏河的话。
方知远冷着脸:“没有证据之前,不能先入为主,你们在警校是怎么学的?”
夏桃垂下眼帘,苏河心虚地低下头。
***
蒲玉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回来。
江柳抱着胳膊站在阳台上往外看,忽然回头说:“时间到了,走吧。”
沈央一听,立马从地上跳起来,着急摆手说:“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等我妈回来,你们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再等等好不好?”
蒲玉匆匆走到阳台,往楼下张望。
眼看天色已晚,各家各户晚饭都快做好了,楼下少有人在,更别说是沈央母亲的身影。
考虑到江柳说的时间到了不像在开玩笑。
她回头对沈央说:“要不还是走吧。”
沈央拧起眉头:“我不。”
这人还真固执。
江柳转过身来,后背靠在栏杆上,仰头望天。
屋里静了几秒,他听到蒲玉说:“实在不行,要不然就带她去趟市局吧。”
江柳继续望天,淡淡道:“随你。”
蒲玉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同意,随即点点头,抬脚正要往客厅走,却在这时听到身旁传来江柳的声音:“生魂在阳间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变成厉鬼,她要是变成了厉鬼,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蒲玉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江柳神色浓漠,声音低沉:“我说,你这个契人未免当得也太轻松了。”
“之前两个都是我替你送走的,这次你自己来吧。”
蒲玉还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一眨眼,江柳就已经消失不见。
沈央吓了一跳,咚咚咚跑过来:“他就这么没了?!”
蒲玉早就习惯了江柳的来无影去无踪:“是啊。”
沈央趴在栏杆上往下张望:“我天,怎么这么厉害。”
她转过头,问蒲玉:“那他去哪儿了?”
蒲玉要是知道就怪了。
她冲沈央招手示意:“别看了,你过来。”
沈央看出她表情不太好,便也不再多问:“哦好。”
她跟在蒲玉身后,来到卧室门前。
蒲玉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沈央见她侧着身体,似乎是在示意她进去的意思,她立刻警惕起来:“你干嘛?”
蒲玉说:“进来。”
沈央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蒲玉紧随其后,四周黑暗飞快散去,一瞬间天旋地转,她看到周围的场景飞快变幻,跟坐动车似的,来到了一个亮堂堂的地方。
这里,一定不是她的卧室。
沈央环看四周,看着不断从自己身体穿过的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带我到警察局干什么?”
蒲玉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你想见的人应该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