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央在家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心里头突突跳着,四处张望个不停,像是生怕什么地方冲出一个怪物来吃了她。
鬼差。
还是阴间的鬼差。
耳边回响起不久前听到的话。
【我是阴间的鬼差,我来接你,然后送你去阴间】
神经病吧。
我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被人送到阴间去。
一定是神经病,要不然就是哪个盐巴吃多了的女人在恶作剧整我。
一定是这样。
沈央胸口起伏得厉害,张望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周围没人,这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怪不得人总说家是遮风避雨的港湾呢,她一回到家里,果真就平静不少。
可平静之余,心里头那股强烈的意识又开始涌动。
沈央眼前浮现出那个红衣女人的样子。
她记得她们当时的对话。
“我在做梦,对吧?”沈央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红衣女人勾起唇角:“不,你已经死了。”
沈央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红衣女人不说话,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睛盯着她,眸光流转。
这个女人,是真的很美。
沈央距离女人最多不过几步远,这样近距离地看,连脸上的细微绒毛都能看清,背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沈央感觉此情此景有点割裂,因为一边是现代化的医院,一边是身穿古代婚服装饰华美的美人,怎么看都没有半点实感,不是做梦,难不成真像对方所说,她已经死了?
那现在是怎么个意思?这里是阴曹地府还是天堂?
沈央自己都有点犹豫了,因为红衣女人的这双眼睛,她看久了这心里头就生出一种感觉:她貌似真的没撒谎,她好像真的已经死了。
红衣女人眨眼的速度很慢,越慢,越摄人心魂,沈央看得困意都钻上头了。
红衣女人抬手一挥,凭空幻化出一面黄铜镜,正对着沈央。
沈央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脖子鲜血淋漓,脑袋摇摇欲坠,虽然那张脸是自己,但她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陌生人,顿时吓得叫出声来。
女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角笑意更深:“别怕,我可以帮你。你跟我来。”
沈央在惊恐中扶住了脑袋,女人的嗓音仿佛有什么魔力,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立刻静了下来。
她跟在女人身后走了很久,直到那个声音凭空出现。
【喂?】
从声音可以判断出,那也是个女人。
像在接电话。
所以沈央惯性回了一句“喂”,环看四周,她并未看到任何一个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周围所有路人行色匆匆,完全无视了她。
可女人的声音非常近。
就好像此时此刻,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正站在她身旁跟她说话似的。
要是前面几句聊的还算正常,后边一句就让沈央彻底回神了。
红衣女人步伐款款,墨黑长发已过腰身,伴随着走路带起的微风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摇晃。
她头上的金钗也跟着发出清脆声响,这声响敲打在沈央心头,她发现自己刚才真是恍惚了,竟然会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开。
安全意识实在太低。
沈央转身就跑,没注意到身后就是一面墙壁,刹不住脚,一头撞上去,竟是直接穿了过去。
她一路没敢停,直接跑回了家。
从回忆中收神,沈央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真死了。
她试图想起自己死亡当时的经过,但玄关那边突然传来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这时候,谁会来?
沈央一怔,心想该不会是那个红衣女人追来了吧?
她踮起脚尖,悄悄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一对俊男美女。
沈央不认识他们。
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来的太快,她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脑子里一堆浆糊,根本没办法认真思考。
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觉得外面这两人可能是她妈妈的学生。
除此之外,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
沈央摸向门把手,手指直接穿了过去,耳边炸开一声耳鸣,绵长刺耳,这一瞬,她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冲她高高扬起,落下,顿时血流如注,喷溅在手持利刃的男人脸上。
那个男人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嘴唇止不住颤抖。
沈央想起来了。
她是死了,死在了患者家属的刀下。
割喉。
原来这么痛。
咔哒一声,门突然打开。
她看到刚刚站在门外的美女冲了进来,张开双臂,用力扑了过来。
咣当声骤然响起,美女扑了个空,打翻了茶几上的热水壶,已经冷掉的水洒了一地。
“啊……”美女从地上爬起来,挽在脑后的丸子散开,黑色长发劈头盖脸散下来。
沈央霎时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刚才第一眼没认出来,现在她才认出来。
这不就是刚才见了第一面就说她已经死了的红衣女人么?
虽然换了身衣服,也换了发型,但那张脸简直一模一样,她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追到家里来。
不对,这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家在哪儿?
还有刚才那声音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和那女人不大像?
如果说红衣女人的声音是清冷孤寂,那么眼前这个样子有些狼狈的女人则是明艳张扬,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声音却不相同,沈央开始怀疑这两人该不会其实是双胞胎来着。
不过真要是双胞胎,倒是能说得过去了。
蒲玉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膝盖:“你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沈央皱眉,心说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谁都要来帮她一下?
她往后又退一步,扫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别过来。”
蒲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声好气说:“沈央,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清楚情况,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你别老想着逃走,好吗?”
沈央:不好。
又退一步。
她看到那个男人抬起头,帽沿下眉眼深邃。
不过一眨眼功夫,男人凭空出现在她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不等沈央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铁索套在了她手腕上。
***
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特别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比如现在。
沈央坐在地上,一会看看蒲玉,一会看看江柳,心里头琢磨着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所以这两人才会突然摆出这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的样子。
蒲玉说:“不然,先把她送走,我们回去再说吧。”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家,沈央是鬼,江柳是鬼差,但她是人,到时候被人误会是入室盗窃的小偷就不好了。
江柳沉默,蒲玉嘴唇嗫嚅,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不够直接,犹豫是不是应该提醒得更明显一点才对。
正要开口,坐在不远处,手腕上套着铁索的沈央先开了口:“不行!”
她说:“我死也不走。”
蒲玉:“你已经死了。”
沈央:“……反正我就是不走!”
蒲玉看向她,问道:“你是还有什么遗愿吧?说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完成。”
沈央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想等我妈回来再走。”
蒲玉看过她的人生轨迹,虽然没能记住所有的,却对沈央的母亲留下了印象。
她们母女俩感情很好,作为单亲妈妈,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把沈央拉扯大的。
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就这么死了,尽管凶手已经落网,但要她母亲就这么接受自己孩子的突然离世,想来也是很不容易。
蒲玉想了想,同意了。
“你现在是鬼,人鬼殊途,你妈妈就算见到你,也看不见你,即使这样也要见最后一面?”她问。
沈央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看着斜对面全身镜里映不出自己的身体,又看向四周所有可以反光的东西,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倒映出她的身影,这时候她终于有了一点自己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实感。
沈央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流下的眼泪不是作为人的透明水色,而是血泪,她点点头,带着哭腔说:“嗯。”
蒲玉转头看江柳,他依旧面色凝重,像是正在沉思什么,对于刚才她们的对话根本毫无察觉。
难怪没听到反对。
反对。
蒲玉想到刚才的事。
江柳反对她去看望刘爷爷,她偏要去看的时候。
“走吧,去找沈央。”
说完这话,蒲玉转身就走,走得很急。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看到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手臂挎着帆布袋,是洗得发白的淡橙色,看见蒲玉站在刘伊家门前,张口便问:“你怎么开的门?”
蒲玉正准备解释:“我……”
中年女人打断道:“你来偷东西的?”
蒲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
“看你这样也不像,”中年女人边往楼下走边说,“你来晚了,这家现在已经没人住了。”
这话,蒲玉都听得懂,但又觉得每个字听来都陌生。
“没人住了?”
“是啊,人都死了,”中年女人说,“小的听说是上吊了,老的死在家里放臭了才被人发现。”
中年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蒲玉才回神。
她转头看江柳:“你早就知道了?”
江柳并没打算否认,一挥手,关上门:“嗯。”
不咸不淡的语气,确实是早就知道了。
蒲玉心头一紧:“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你还能让他活过来?”
蒲玉摇摇头:“至少让他知道刘伊已经好好离开了,他们也许还能到阴间再见最后一面啊。”
江柳看着她,淡淡道:“人都死了,见不见最后一面又有什么意义。”
蒲玉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你不会懂的。”
你不会懂,没来得及跟一个人好好说再见,会有多遗憾。
蒲玉转身往楼下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绕到面前,江柳手长,双臂打开就挡住了她仅有的去路。
楼道里很静,她听到江柳着急忙慌地说了一句:“我送刘伊离开之前,他们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蒲玉一愣:“你说什么?”
江柳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
这张脸,跟蒲玉记忆中的那张脸完全不同,可这双眼睛,她却平白看出些若有似无的熟悉。
多年前,有个少年也曾这样拦住她,一样慌张的神色,一样急促的语调。
“你听到了不是吗。”
“你听到了不是吗。”
回忆与现实重合,就像是左右声道两个相似的声音同时在脑海响起。
这一瞬,她有种强烈的感觉,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