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锦又告诉周凭云好好端详她化的这张脸,她脑子里回想着蒋迎杭的话:“是不是还挺好看的,其实还挺好看的吧。”
周凭云抿嘴笑:“是好看,其实是你好看。”她从地毯上起来:“我给你梳个好看的。”
罗贝锦坐在凳子上,周凭云手指穿过罗贝锦垂下的密集发丝,罗贝锦头发偏棕色,是阳光一照看着像透明的那种浅色,头发不算太长,越过肩膀,周凭云指尖绕过她的耳朵,拨起那几率遮盖五官的碎发。
周凭云极其认真,给她扎了两个低丸子头,左一朵右一朵,蝴蝶结别上,周凭云与镜子中那双眼睛对上:“你真可爱。”
周凭云说:“你在北京这几年怎么样啊,当初你不告而别,我还总是在你家楼下等你去上学,等了两周,发现你真不回来了,我就再也没等过你。”
她那半年特别讨厌罗贝锦,不告而别的朋友,就是活生生的背叛者,可当她爸喝醉了告诉她,罗贝锦父亲跟别的女人跑了,她妈带着罗贝锦找她爸去了,她开始心疼她。
一开始,她羡慕罗贝锦有健康的家庭关系,有互相爱护的爸爸妈妈,有特别疼爱她的母亲,后来,她心疼罗贝锦跟她一样,只能拥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惹出乱七八糟的事情。
罗贝锦觉得,好像敞开心扉这种话,也只有对自己的朋友才能慢慢的推心置腹:“我刚到的时候被欺负,后来适应了,上了高中,就没人欺负我了。”
她有时候呆板,有时候不会说话,那时候高中一心学习也不擅长交际,直至高考完,很多事情如释重负,她才展现了一点儿好久前的自己。
周凭云难以置信:“欺负你?校园霸凌你?”怎么会,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被欺负。
罗贝锦勾一勾她的手:“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还想问你呢,你高中在哪上的,怎么样?”
周凭云攥紧她的手:“跟蒋迎杭一个高中呢,那时候咱俩说,都要考到他的高中,做他的学妹,那一届高中分可高了,就是因为隔这么多年学校又出了个状元。不过……”
她眼睛一瞬就颓掉精神气,喃喃说,“你知道他自杀了吗,在自己家顶楼,一跃而下……”
罗贝锦心里咯噔跳:“我知道。”
周凭云:“太可惜了,他父母因为这个事还离婚了,现在都不在洲林了,他爸不是电视台的台长吗,也不干了。”
罗贝锦被牵的那只手迅速抽了出去,蒋迎杭还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离婚了。但是蒋迎杭父亲工作的事情,说不定他知道,这种东西能查到。
“你头发怎么回事,这么短。”罗贝锦挠了下她腰,“你不是说这辈子打死都不剪头发吗,说要留到结婚,长发到腰,这么快就忘啦?”
她记忆太深刻了,那时候周凭云一天要洗一次头,头发又多又漂亮,她自己也特别爱护,别人麻花辫扎一个,她扎两个都多,罗贝锦那时候太羡慕周凭云的头发了,就连纪燕佳都说,这孩子头发真漂亮。
周凭云的头发像是黑色的河,柔软的。
周凭云毫不在意地说:“短发好啊,念书的时候省事,而且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就没心思倒腾了,更促进学习。”
她又继续摆弄那几盘化妆品,磁吸盒子啪嗒一响,她出了会儿神:“唉,其实我是卖了,换了两百块钱,你走后,我爸因为一些事儿丢了工作,只喝酒不挣钱,学费都是借的。”
她说话,哽咽住两个字,咳嗽一声,继续轻松说:“有一次要交试卷费,我不想再跟我小姨要了,就把头发卖了,收头发的人呢,才不会在乎给你剪得整齐,她们沿着你的头皮根儿剪,特别狠,我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数学考试都没及格,感觉试卷费白交了。”
她把眼影盒上沾着的碎粉擦干净了,展示给罗贝锦看,瞧到她眼睛里蓄着泪珠,周凭云知道自己要比罗贝锦过得惨,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的。她念了书,上了大学。
没错,上了大学,她马上就要过得好了。
有人凭记忆往洲林里跑,有人凭记忆往洲林外跑。
周凭云说:“咱俩都挺惨,不用互相哭。”
“这不一样。”罗贝锦再来一句话就要嚎啕大哭了。
周凭云说:“喜欢能当饭吃吗,不能,我得养活自己再养活头发吧,而且头发可以再长。”
罗贝锦认识周凭云的时候,她成绩很好,只有中上游拔尖的水平才能顺利升上蒋迎杭所在的高中,而这种中上游拔尖的学生,最次也会上一个双一流。
周凭云是因为太多外界的干扰了,她要打工,要操心醉鬼的父亲,要还钱,还要学习,她成绩怎么能和一直专注于学习的那些人比。
周凭云问她在哪个大学念书,什么专业,她说在洲林大学,数学专业,周凭云说:“我念的法学,以后都会更好的,你,我,都会的,最苦的已经过去了。”
罗贝锦父亲出轨的时候,纪燕佳抓到了,她没有撒泼发疯,而是让她爸自己回家来承认错误,她父亲,是一个比所有人都要懦弱的男人,没离婚,就带着那个女的跑走了。
先去的北京,纪燕佳也选择去北京找到他,要离婚。
好不容易她们在北京安定了,她爸带着那个女的在北京混不下去,又去了湖北,纪燕佳为了罗贝锦,搁置了两年时间,
直到出了录取院校,她才放心去湖北找人。
她只想离婚,可是所有人传言成了,纪燕佳要追回那个男人。
罗贝锦也坚信:“已经过去了。”
她送周凭云回家的时候,有重复牌子的口红,虽然颜色不一样,她还是挑了几根儿送给了周凭云。
蒋迎杭从门内走来,周凭云看不到他,罗贝锦刚和周告完别。
蒋迎杭问她:“玩的开心吗?”
罗贝锦伸个懒腰:“非常开心。”
他们都是运气差的,但同时,运气也还没那么差。
晚上蒋迎杭要出门,罗贝锦在家呆着无聊,也跟着出去,他们买了绘画用具,将迎杭有钱,卖木雕赚了一笔小钱,他说哪种染料质量好买哪种。
将迎杭要在家作画,第二天没办法陪她上班,他画完后在二手市场售卖,这样也能挣点儿钱。
第二天上午,路盛又来买鱼,还有阿赖,阿赖说姥姥已经脱离危险了,中午要请大家吃顿饭,路盛开车,副驾驶是阿赖。后面坐着郑圆馨和郑子睿,还有罗贝锦。
郑子睿得知路盛和阿赖关系的时候,头发都炸起来了,郑圆馨在另一区卖鱼,对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不了解,以为这小子又发疯,在车上警告他老实点儿,不然丢出去。
午饭吃肥牛,一人一小锅的那种。阿赖请客,当地挺火的大饭店,罗贝锦第一次吃。
郑圆馨正在说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路盛坐她右手边儿,低顺眉眼礼貌听着她讲,像个好学生,时而附和两嘴,两个人都是白手起家,讲来辛苦也多有相像。
芝麻酱溅出来点儿,餐巾纸在对面,罗贝锦够不到,路盛抬起眼,顺手起身把对面的餐巾纸抽来几张,他还听着郑圆馨的话,纸巾安然放到了罗贝锦手边儿。
“阿姨好骨气,要我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路盛转眼瞧到郑子睿,“小男孩嘛,也够呛。”
郑子睿满腮帮子囤积的肉:“我爸不是个好东西,那是因为他不顾家也不爱我妈,我不像他,我顾家,也爱我妈,更会爱我未来的女朋友!”
在座各位都被逗笑了,路盛说:“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我们证人可多了。”
郑子睿扬声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下午,鱼摊也没摆成,郑圆馨喝的有点儿醉了,吐露真言,指望郑子睿有大出息,后又反悔:“有大出息太累了,快快乐乐就行,永远这个年纪也行!”
凶狠的五官顿时染的晕红,但也跟慈眉善目八杆子打不着,看久了,也就那回事了,没这么凶了,正如郑圆馨所言,人善被人欺,长得凶过得好。
她浑浊的目光飘飘荡荡,一下子就逮到了罗贝锦,招呼她那大嗓门:“罗贝锦这个小孩,他爸更不是个东西,我们女人,能顶半边天!不,是一片天,因为另外半边天,也是这些男的搞塌的!”
“我们贝贝,她性格好,一聊天,招人待见,优点多呢,就还是个小朋友,跟郑子睿一样,要多照顾她,教会她。”
路盛半杯白酒一直搁在唇间,从郑圆馨说话开始,他余光就全在罗贝锦那里。
罗贝锦被人夸奖时耳朵总会红,藏不住的那种,感动时眼睛会单纯地闪着盈盈的光,分不清是到底是她眼睛这么亮,还是光线亮。
路盛跟大家干杯:“是要照顾这些小孩们,对吧,郑子睿。”
郑子睿说:“我不是小孩了。”
路盛低声轻笑,并不纠结,本来话又不指着向郑子睿。
喝了酒,没法开车,路盛问:“会开车吗?送我们回个家。”
罗贝锦驾照还没来得及考,现在没时间:“我不会,没驾驶证。”
他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混不吝点燃根儿烟,想到有小孩和女人,又立马掐灭了:“缺钱吗?”
罗贝锦之前缺,现在不缺了,将迎杭交的房租钱,自己存下的零花钱,还有工资,完全可以付完学费再生活个小半年。
“现在不缺钱了。”
路盛点了下头:“行,你以后下午别捞鱼了,练车,练完就来我纹身店干点儿杂活,给你发工资。微信推你个女教练,聪明的话开学前就能拿本。”
听着好听,罗贝锦一开始不敢答应,郑圆馨却从中加火:“还真行,现在天热下午生意也不好,你又天天晒着,我都心疼,去纹身店干吧,你路盛哥是个好人。”几杯**汤,阿姨醉成这样。
路盛手指掩了下嘴角:“纹身店有些女顾客不方便,你正好来帮个忙。”
罗贝锦最后答应下了,没别的,驾驶证吸引力太大。
最后雇来个司机,按照路线路盛先到家,偏偏还要送她,罗贝锦说:“大晴天的,不用了。”
路盛说:“那好,到时候又要见了。”
她回家,把钥匙挂在挂钩上,将迎杭正围着厨房一条没用的、且全是油渍的围裙作画,上面的油渍已经被颜料覆住一层了。
他听到声音,手里还拖着颜料盘,带着一种兴奋的惊喜:“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郑老板放人了?”
“优秀员工都有提前回家的权利。”罗贝锦开玩笑说,她换上拖鞋,走过去,弓腰看了会儿他的画,周围都沉浸着浓郁的颜料味。
蒋迎杭仔细端详了会儿画:“二百块能卖出去吗?应该差不多吧。”
罗贝锦知道他并不是在贬低自己的艺术品,而是当下市场没名气的画家就是如此。
罗贝锦坐在沙发上,把今天这件事告诉他,说:“我想报驾校,教练说我明天缴费的话,下周就能考科目一了,考完科目一,我练完车就去纹身店打杂工,阿赖哥和郑阿姨也知道,都是他们认识的人,阿姨那里下午也不是很忙。”
将迎杭听完这话,琢磨了会儿,手指染上的颜色也被他搓淡了,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都认识的,路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