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就应该去做什么。”蒋迎杭唇角温和一挑,他着手把围裙脱下,那眼神似是在看罗贝锦,又像正在看着别处。
好机会蒋迎杭从不会劝别人放弃,他更想她好的强烈愿望,要远远超出其他心思。
罗贝锦笑了一下:“那好,反正有你陪着我。”
“下班我去接你,纹身店地址告诉我,上班陪你去不了。”蒋迎杭长叹一口气,吊儿郎当地装了装样子,“唉,反正陪不陪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不是挺放心他的吗?小时候你还叫我哥哥呢,现在直呼大名跟顺口溜似的”
他本以为罗贝锦往后几天还会去郑圆馨鱼摊上工作,所以未来一周不去陪她上班都是计划好的,能多挣点。
都是实话,但是自己莫名其妙语气变得发酸。
罗贝锦笑脸更加明显,凑近他,拽了拽他衣角:“哥哥,你才是天底下第一好哥哥。”
蒋迎杭挑了下眉:“嗯?没听清。”
罗贝锦大声说:“蒋迎杭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听见了吗?这次听见了吧!”
客厅里都快喊出回音,估摸这分贝大到只要开着窗户声音都能直接跑到别人家里。
蒋迎杭低头看他,上手刮了一下罗贝锦扬着的鼻子:“行吧,我就耳根子软,爱听你说好话。”
罗贝锦杀鱼捞鱼的体力活算是干不成了,第二天上午她先去驾校缴费,通过关系打点很快就报上名,紧接着就要去体检,体检合格后一天都快过去了,感慨又是浑浑噩噩不学无术的一天。
她躺在床上翻看无聊的国产综艺,数着日子,冷不丁上下眼皮打滑儿似的黏在一起,翻个身就睡着了。
蒋迎杭在另一间房和房东小姐以同样的姿势躺着,手里把玩着一块儿润过色的木头。
他临死前最后想的一件事,是随机浮现在他脑子里的,罗贝锦突然闯进他的回忆——不知道罗贝锦现在过的怎么样。
因此他推断,自己的愿望之一,就是看看罗贝锦的生活,那看也看了,房子也住了,饭也给做了,这个愿望应该实现了吧。
那另外的愿望是什么。
他盯着漆黑的房间,四周只有浮动的粒子和侵蚀而入的夜晚,甚至安静到听不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怀疑了,像是在做梦,他摁了摁自己的心脏,想确认自己到底是什么。
在跳动,像人类一样跳动。
他突然想回家了。
只是灵光一现,蒋迎杭轻轻扯了扯嘴角,那这个愿望可能永远不会实现了啊。
罗贝锦挑了个阳光最烈的天气,顺着导航地图,找纹身店。
路盛给她发微信,问她“能找到路?过两分钟出来接你。”
罗贝锦正想发消息回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这家纹身店。
店面开的大气,伫立在商业街一角。
定睛一瞧,纹身店左右竟是两家书店,门店的银白色个性字“LAST”在一众“清雅”“书斋”中格格不入,像是胡乱挤进来的什么糟心玩意。
别人门口盆栽书架摆壶茶,他门口吊着个嶙峋的蛇骨架,白花花的骨头关节上开着一朵朵刺青的黑色花。
推开玻璃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屋内设计风格黑色调为主,各种猎奇来的奇怪装饰品,在这两层店内凑成一幅四不像艺术品,特别适合文艺装逼青年。
店内就两个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戴着个藏青色鸭舌帽的老板,正托着手机在打字,坐在高台椅子上一个胖子,正专心致志研究刺身文饰。
路盛一抬头,那张脸就跟招牌似的,这店能开下去估计要靠老板的几分姿色点缀。
“这么快就找到了?”路盛两腿一蹬,立马起身,“来,刘大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新来的小员工,罗贝锦。”
那位被称作刘大鹏的员工立马两眼放光,一张鸭梨脸推开笑,又机灵又讨人亲近:“呦,漂亮妹子来了啊,你叫我大朋就行,有朋自远方来的朋。”
路盛猛一嗤笑:“拽什么文化人,朋友的朋不得了,还有朋自远方来的朋,你承袭孔子啊?”
刘大朋对着他冷脸:“你管我承袭谁,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正说着,推门而入一个年轻小伙,手机屏幕打开,色彩斑斓的纹身图案,要在脚腕上刺出一摸一样的,上周约好了时间的,付的双倍价钱,必须是老板来纹。
“得,”路盛还想跟罗贝锦多聊几句,只能算了,拍了拍大朋的肩,“你跟她聊会儿。”
转身领着顾客进了内屋。
罗贝锦把遮阳帽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她说:“大朋哥,我应该做点儿什么?”
刘大朋抿嘴说:“先不急,你瞧见没,老板一在这儿,好生意翻两倍呢。”
罗贝锦有些堪忧:“可两边儿都是书店,这样能有人来吗。”
刘大朋眼珠滋溜溜地转:“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周围来逛书店的都是年轻学生,个个带点儿抑郁文青气息,内心野着呢,都觉得自己独特没人懂,刺身这种东西,多符合他们啊,更何况夹在书店中间,好奇的小年轻可都得进来看两眼,不过我们有原则,要满十八岁。”
一听,确实有点儿道理。
刘大朋一脸煞有介事地凑近了,低声说:“跟你说个好玩的,去年刚盘下店面的时候,书店老板一左一右守着大门,把路盛骂得狗血淋头,差点儿他车都被砸了,两个老古板说他这是存心找事干,不准路盛这小子在这儿开店,砸书店招牌。”
“然后你猜怎么着?路盛这人猴精,左右逢源,捧着笑脸天天去书店瞎逛,一本什么什么斯基的书读了三页,早上向王老头求指教,中午向马老头请教,晚上就互相搅和,两个老家伙见解不同,两家书店现在争宠似的拉拢着路盛的店呢!”
罗贝锦不经意一扫,矮沙发上还摆着几本没拆包装的书,刘大朋耸肩:“老古板送的,精装版呢。”
混成这样,那这还真是个……牛人。
刘大朋:“来,我带你认认工具,让你学纹身也不现实,你做做善后工作就行,涂个修复膏凡士林,拆个保鲜膜啥的。”
工具好认,刘大朋说了一遍罗贝锦就都记住了。
路盛在纹身室招呼要色料杯,罗贝锦戴上一次性手套迅速入职,没有任何跳槽期所需要的缓冲。
刚才刘大朋告诉他怎么操作,她记住了,走进纹身室:“老板,要哪个?”
路盛下巴挑了挑手机屏幕那张纹身画,罗贝锦看了看,红颜色。
外面箱子里纹身色料有七八种红,橘红深红酒红浅红……罗贝锦挨个盯着看了会儿,认命地又走进纹身室:“再看一眼。”
路盛轻笑说:“大红色的。”
纹身的客人看了眼罗贝锦,又瞧瞧路盛:“大红色,千万别错了,我总觉得你们店里的员工不够靠谱。”
路盛说:“新来的,刚成年呢,不过学东西挺认真的,不用担心,而且是我给你纹,又不是她。”
罗贝锦听到这话一窘,顿时她的心情变得就像是一颗被戳破了的泡,被客人轻视,就像刚开始她卖鱼的时候。
无所谓,最后鱼还不是被她卖的挺好,手起刀落一步一步还带了三分郑圆馨果断决绝的影子。
罗贝锦跟路盛要了刚刚那张纹身图片,对着颜色去校对,正红色跟大红色太接近了,她又找了几张纹身照片,发现需要大红色的涂料的纹身刺出来的效果都要更亮一点儿。
中途路盛又要让她找染料,黄色,虽然废了点儿时间,但是颜色正确。
老板忙着,两位员工也不可能闲着,工具堆积的凌乱,刘大朋就把收拾规整这个任务交给了罗贝锦,他则像个单位欺负新人的老手,在一边儿悠闲地对一对顾客预约时间,再抬眼看一下罗贝锦工作进度。
“你对颜色敏感度挺不错的,”刘大朋见她色料排布上手很快,甚至不用跟他似的费劲对应染料上的编号就能排好,他带点儿酸气地说,“一个学数学的都比我眼睛好用!真他妈的不公平。”
罗贝锦动作停了一下,看他。
刘大朋手里的圆珠笔有节奏地摁响,略带滑稽地说:“老子三年级就花钱学美术,结果高考体检才发现我特么是个色弱!”
她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眨了两下眼睛,紧张地解释:“我没……没笑话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有点儿传奇色彩。”
刘大朋挥挥手:“这个世界就这样,该给你的一样不会给你,该死的世界!”
不仅如此,这个世界还会特别犯贱地给你不想要的,你就像个空瓶子,你就想要点儿空气,飘在海上,世界偏偏给了你沙子石头混凝土,沉在海底。
罗贝锦也跟着骂,心里笃定:“该死。”
刘大朋总感觉罗贝锦一见如故,像是自己看透人间的真传弟子:“你以后应该跟我混,这个操蛋的世界,能有几个真情实意的人?你越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哎呦,真是倒霉做个人。”
两个人交流“该死的世界”三小时,路盛这边儿腰酸胳膊累的,终于刺身完成,顾客心满意足离开,路盛伸个懒腰出来,吩咐说:“刘大朋,你把室里的东西收拾了,罗贝锦把空调调低点儿,桌子擦了。”
刘大朋臭脸:“凭什么命令我?这是万恶的资本家”
路盛:“哈?”
罗贝锦点个头:“资本家。”
路盛整张脸拧住:“刘!大!朋!你们都说了什么?”
罗贝锦被他喊得一激灵,猛地惊奇意识到自己说的上头了,自己如今身在屋檐下呢:“不好意思,我这就把空调温度调高。”
路盛扶了下脑门:“是调低,调低。”
“哦,不好意思,调低。”罗贝锦补充说。
他斜眼瞪着刘大朋:“你还愣着干嘛?还真在这里当上家养的凤凰了?”
罗贝锦见刘大朋不情不愿起身干活去了,刘大朋应当算半个学徒吧,这面还摆挺大的,她跟刘大朋一对视,两个人一同没忍住笑了出来。
路盛叉着腰,像个人体雕塑,扭头看了他俩好几眼,无奈也跟着笑了出来:“我之前没发现啊罗贝锦,你还有点儿反压迫心思啊,之前说你听话,像放了个屁。”
刘大朋说:“听话?我感觉听话和乖对成年女性可不是多好的词,人家有的是骨气和心思,对吧?”
罗贝锦挺起胸膛:“对。”
刘大朋暗戳戳说:“你要是喜欢听话的那你找错人了。”
路盛脸又黑了黑:“我操你大爷的刘大朋,我是这个意思吗?!”
刘大朋似懂非懂点头:“那你以后要注意你的言辞,不是女孩都喜欢乖巧听话这两个词,你这样夸人太傲慢了,除了这些,大部分新时代女性都喜欢聪明勇敢。”
路盛说不过刘大朋那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怼上几句的嘴,他说罗贝锦听话,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貌具有“听话”这种掩盖性和欺骗性,也就跟大部分人一样,脱口而出了,但是如果真要深究,他知道罗贝锦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在菜市场开玩笑是因为她的格格不入,而后来下定决心是因为听郑圆馨说了很多,罗贝锦有个特点,坚韧。
临近下班,蒋迎杭说了来接她,他已经提前二十分钟过来了,他进店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店内装饰皱眉,并且点评:“这人审美能力为零。”
他一进来,路盛就又调高了空调温度,见罗贝锦又对住一个方位盯着看,就像前几次他在菜市场看见的状况一摸一样。
但这种盯看又不是空洞的,是带着一层依赖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