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睿摇头晃脑,初中生身体素质好,上午屁股挨一针就没事了,他嬉笑不停:“姐,你新帽子真好看。”
罗贝锦下意识撑了下帽檐:“新买的。”
蒋迎杭说:“小小年纪审美能力不错。”
他神神秘秘招呼手:“过来。”
罗贝锦凑过耳朵,当特工一样压低声音配合他:“有什么情况,郑特务。”
郑子睿从口袋里抓出一张蓝紫色的票:“葛大师美术馆的门票!仅此一张,送给你啦,反正我也看不懂。”他大方送出,佯装高深。
门票时间是下周一,罗贝锦昨晚在某个软件上瞥到过这则消息,对艺术感兴趣的朋友来说,这可是一票难求,挤破脑袋都搞不到手。
“那怎么行,你自己留着去看吧。”罗贝锦说。
郑子睿顿时沮丧着脸:“可是我下周一就要上补习班了,以后放暑假的下午都没法来帮我妈忙,也见不到你,更没空去看什么美术馆。”
他把票塞到罗贝锦手里:“这是我舅舅给我的,说是可以随便送人,我想送给你。”
她耳侧的某只鬼见缝插针咳咳两下,罗贝锦余光看过去,蒋迎杭右手攥拳贴近下巴又咳嗽两声:“应该挺有意思的。”
他想看。
罗贝锦有些为难:“可我下周一也要上班。”
郑子睿活跃万分:“我妈估计还没跟你说,下周一是隔壁市的大集,我们通常要去隔壁市摆摊,你那天休息,就是两周一休,我妈说这就是你的假期。”
这消息也不太令人愉悦。
两周一休。
她以为自己起码会有个单休。
……
她得问个清楚:“阿姨呢?”
郑子睿叹口气:“她在医院照顾阿赖姥姥呢,医生说姥姥的病情恶化了,活不长了。”
罗贝锦后背贴住一方倚靠,雨后阳光没有多晒,她把帽子收起来了,也不想被弄脏,染得布料拧出鱼腥味来。
“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望一下,毕竟上次阿赖哥还帮我解围了。”
郑子睿比罗贝锦得知情况稳当得多:“现在还是别去了,等他姥姥身体好一些再过去,姥姥现在天天昏睡不行。”
蒋迎杭说话更靠谱点儿:“你等郑阿姨回来问问她。”
罗贝锦扬起脑袋:“行。”也只能问一下,自己合不合适过去。
郑子睿洋洋得意:“是吧。”
连续几天在这里捞鱼杀鱼,几个眼熟总是来买海鲜的叔叔阿姨也都认识了她,觉得这小女孩乖巧,讨长辈喜欢,有时候问一句叫什么名字,罗贝锦都是老实巴交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
年龄大的阿姨喜欢叫叠字,叫她“贝贝。”
没几天呢,“贝贝”这个名号就传开了。
说是卖海鲜郑老板那家,有个叫贝贝的丫头,年纪小也懂事,捞鱼一捞一个准,剥鱼剥的也是干干净净。
罗贝锦一下午被几个熟悉的阿姨叫了好多声“贝贝”。
她从小到大都没个小名,怎么这几天就突然冒出个小名。
郑圆馨不在这儿,罗贝锦有些忙不过来,蒋迎杭就偷偷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帮她忙,省了罗贝锦好多力气。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当社畜的命,过了下班的点还多卖了几单生意,蒋迎杭说她以后可以不做社畜,可以凭借这一个月的买鱼经验开个鱼厂了。
行。
吹牛不打草稿,这就是盲目捧杀她,到时候赔的妈都不认。
她忙碌一个下午,晚上回家,这条半个小时回家的路上,蒋迎杭会给她说些笑话听,到了家,纪再素在院内浇花,欣喜地喊她到自己家里吃饭,说刘叔做了他最擅长的豆花鸡,吃完饭,她会跟纪再素看一会儿电视,说一说娱乐新闻。
邻居很好,罗贝锦想。
这样就很好,她已经慢慢地适应了洲林的生活。
回到家里,蒋迎杭看书,她会播一部电影看,看腻了电影,偷偷摸摸看几眼蒋迎杭,他就会拿着书到罗贝锦跟前,给她看书里的内容。
很多艺术名词,蒋迎杭都会耐心给她讲两句。
蒋迎杭手指落在书本上,一行一行顺延着语序方向滑动,嗓音清澈:“另外,我们可以运用人际关系中常用的敏感来应对艺术……有些友谊愉快而肤浅,有些人易于共事,有些人,成为一生的陪伴。”
她着迷地听着,却分辨不出着迷何处。
罗贝锦托着下巴:“这里有点儿毒鸡汤的味道。”
蒋迎杭已经看过一遍这本书了,诚实道:“某些话要放在上下文中理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其实这本书更偏理论性。”
罗贝锦清晰地发表自己的观点,直视蒋迎杭那双眼睛:“我也喜欢艺术,但跟你们不一样,我只是觉得它能丰富我的情感,调动我的积极性,所以喜欢,我欣赏艺术电影,喜欢侯麦和塔可夫斯基,当然,我也喜欢音乐剧和戏剧,看看绘画欣赏建筑,很泛泛。”
蒋迎杭至此才掀开罗贝锦内心的一角,至此才发现罗贝锦是长大了,是成年了,是思想成熟的小大人了。
他观察过,罗贝锦喜欢看艺术电影,只是单纯的喜欢,喜欢剧情喜欢画面,并不喜欢分析,有些东西看的太深入反而失去了那种烂漫的艺术性。
他合上书本,笑说:“你这样就很好。”
蒋迎杭看出她那眼中细微的迷茫,告诉她。
“兴趣爱好一定要精通吗?不用,强迫自己去了解延伸的那些东西,硬着头皮去记录去吸收,那就不叫兴趣爱好了。提高人喜悦度的才叫兴趣爱好,空泛和识广都是一种为了愉悦生命而活的态度。”
“我们喜欢看电影,不一定要说出自己最爱的导演,也许我们压根就不了解任何一位导演,我们喜欢绘画,但是搞不出这幅世纪之作的名堂,不熟识这位画者的生平,但这些都不妨碍我们看电影、赏艺术,而那些借此去嘲笑捉弄我们的人,才是真正的不懂得——艺术之下,人人等同。”
罗贝锦喜欢做什么,就应该做什么,任何阻碍都不该是退缩的束缚。蒋迎杭希望自己那份自由,安然无恙地,完好无损地,落在罗贝锦身上。
她手指摩挲过那本书的封皮,不留痕迹,罗贝锦满意地点点头:“艺术之下,人人等同。”
蒋迎杭摊手:“鬼也一样,别歧视我们。”
*
不再避邻讨巧赶时间,罗贝锦起得早,去发货,还是自己刚来洲林那天的快递店。
檀木香日出便点上了,那缕刺鼻的气味率先令罗贝锦想到自己大包小包的“搬家”的盛况。
老板娘低头帮着近小区的人退货,一只手能攥三支不同颜色的笔,即便对着一座吹力强劲的三叶风扇,光洁的额头上依旧沁了几点汗珠。
罗贝锦等了好一会儿,老板娘才余的空闲,最后视线慢慢看到她那边儿:“寄快递?”
罗贝锦点了一下头。
赵老板娘眼神滞留在她身上片刻,她是个勤奋人,记忆当然也勤奋,尤其是天色这么好,光线这么清。
“你妈是不是纪燕佳?”赵老板娘立刻清明起来。
她低头划拉两下手机:“对。”
老板娘是喜欢说话的,气氛还没打开,她就开始扯起那些耳熟能详的事情,那些大街小巷传起来的事情,附近居民住户都知道的八卦。
“你爸找到了?都回来住啦?”她说归说,手下也忙着不停。
罗贝锦声音细弱地抖:“没有,只有我自己回来。”
赵老板娘“哦”一声,似乎这话题她又不感兴趣了:“寄哪个快递?”
罗贝锦:“都发顺丰吧。”
“几个啊?”
“九个。”
“你这是开店了还是随礼啊,发顺丰可贵,换个快递吧。”
罗贝锦喃喃说:“想快一点儿送过去。”
打包的时候手上工作举步生风,错手不迭,嘴上说话的功夫也跟着那动作相得益彰。
“你妈年轻的时候你知道吗?她准没跟你说过,她这人好强。当时她高中成绩比我们这群人都好,纪再素,我,张菁菁,都考不过她,结果你现在看张菁菁那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跟我们比起来都不像一个年龄段的,倒是像你姐姐。”
罗贝锦从来没听纪燕佳说过她二十二岁之前的事情,她二十二生下罗贝锦,自从罗贝锦有记忆起,纪燕佳就在便利店工作了,一个月拿着固定的一千八百块钱的死工资。
张菁菁,她认识。
是她七岁后有时暑假去上海串门的一个阿姨。
纪燕佳对以往的事情缄口不言,纪再素也一样,杜口无言。
罗贝锦只知道她们三个人是高中同学。
纪燕佳和纪再素是一个镇上的,姓氏都一样,小初高两个人都是一个学校。
但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倒是看不出多好。
可有时候就纳闷,关系这么一般,怎么住了对门。
“小姨……”
罗贝锦的思路突然被打断。
快递站门口出现了一个和她等同年龄大的女孩,不规则的短发乱蓬蓬散成一片,勉强遮住了鬓角的位置,她恂恂立在台阶上,眸光谨慎地打量,就是不进来。
罗贝锦认出了那脖子上的银色骷髅头项链,这么多年了,银色褪去一部分,周遭开始发乌色。
周凭云,她初中短暂相处的一位朋友。
她还记得自己吗?
她考的哪个大学?
罗贝锦迫切地想知道。
赵老板娘只抬了一下眉头,随后以一张碍难受窘的脸示人:“这次又要多少?”
周凭云完全忽视了另一旁的罗贝锦,急切的眼神全然投入在赵老板娘身上:“我爸想借五百块,就五百块。”
“我们可以运用人际关系中常用的敏感性来应对艺术……有些友谊愉快而肤浅,有些人易于共事,有些人,成为一生的陪伴。”出自《感知艺术(第11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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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