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夹菜的筷子是公筷,给她盛粥的瓷碗是今天超市新买的,纪再素还挑了两件自己尺码买了小了的裙子,强塞给了罗贝锦,明明是当下年轻人很喜欢的款式。
她们当时离开洲林,似乎叫不上离开,是逃,出逃。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蒋迎杭也不知道,她来不及跟所有人告别,转眼就在火车上了。
因为家里的丑事,因为这次出逃,她也足够的羞愧,不愿意见到自己之前的熟人。
纪再素希望罗贝锦晚上就住在这里睡觉,她无措又窘迫地看眼蒋迎杭,蒋迎杭理所当然的没有态度:“自己决定。”
罗贝锦肯定自己会不自在,委婉拒绝,理由就是离得近,就住对面,也不害怕。
纪再素和罗贝锦两个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演的是很有热度的国产电视剧,刘叔在一旁削苹果,刀法利索,果皮是从头连接到尾的,他先是递给了罗贝锦:“这个削的最好,给我们贝锦!”
“谢谢叔。”罗贝锦接过苹果,在两人一鬼的注视下红热着耳朵咬下了脆生生的一口,含糊不清,“好吃,好甜。”
纪再素把手拢在罗贝锦手上,也猜不出成心还是不成心,顺口就问出来了:“你在外面几年怎么样啊,你妈妈还好吗。”
纪燕佳一个人,要养罗贝锦,还要付房租,任谁琢磨起来,这件事都不是个容易的事情。罗贝锦难以开口,不知道从何谈起,也无从轻松地脱口而出,更不愿意说出那些苦,都过去了,谈论那些苦有什么意义呢。
刘叔削了一半的苹果剜起一块,喂到纪再素嘴里:“你看你,问这个干嘛,贝锦都回来了。”
纪再素懊悔锤了一掌自己脑袋:“你说说我,问这个干嘛。”
她又重新攥上罗贝锦的手,热切地询问:“燕佳什么时候回来?”
罗贝锦也说不准,反正纪燕佳是要来洲林看她的。
“大概八月份吧,她说要来送我上学。”
又多聊了会儿,快到下午上班两口子才放人,罗贝锦又手提一兜紫葡萄和一兜水培生菜回去,她说得都有点儿渴,回到家就灌了一大杯水,蒋迎杭见她凉水喝得生猛,扣住了要再来一杯的空杯子:“耐住性子,先烧点儿热水,晚上肚子疼了我不想熬夜陪你在客厅。”
罗贝锦心想,她闹肚子从来没想过让一只鬼陪着,怕还来不及。
罗贝锦打开冰箱,把葡萄放进去,扫了一圈冰箱里的东西,吸着寒气:“上次剩下的葡萄你丢了?”
蒋迎杭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就不能我吃了?你不吃还不让我吃?”
罗贝锦正不想吃这葡萄:“很好,这一兜葡萄你也麻烦吃了吧。”
蒋迎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撑住冰箱,罗贝锦半个错步就能撞到他,蒋迎杭利落接腔:“你现在对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放肆,罗贝锦,你胆子大了啊。”
罗贝锦觉得自己有点儿听不出好赖话了,这话是夸她还是损她,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好听又别扭的。
她仰头,视线从蒋迎杭喉结扫到他清晰的下颚,最后蒋迎杭稍垂下脑袋,碎发遮住半截眉毛,眼睛忽闪着望她:“夸赞你,房东小姐。”
两个人之间的缝隙愈发紧张,罗贝锦愣神之际,他仅从冰箱取走一瓶汽水就溜开了,肆无忌惮坐在她家沙发上,单手挑开易拉罐上的铝合金拉环,那只手宽劲有力,青筋紧随着他的动作延申突起。
蒋迎杭眉眼有时过于冷淡,有时又过于温暖,现在处于晃神之中,视线就是凉薄的,他料峭的眉眼之下,是一张棱角和温和共存的半张脸。
有时候罗贝锦都想问一问,有没有星探找过你,或者小时候参演过什么电影,她好去搜查一下资料,更好地了解一下这位房客。
人的一见钟情,或者突如其来的心动,大部分时候起源于那个人在常人里的出众。比如优秀的成绩,完美的外貌,高尚的品德……
就有这么一个人,他占项还蛮多。
一般人怎么可能不被吸引,哪怕小小的微弱的被吸引那么一会儿。
罗贝锦有时候对自己也挺无能为力的,在自己无能无力的年纪可能喜欢一只更加无能为力的“鬼”!
算了,思想永远是架空的,不如实干兴邦更加稳妥,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吧。
下午的洲林没了往常的泼辣,变得和顺起来,罗贝锦两步一回头,怕蒋迎杭没跟上,蒋迎杭突然拽了下她甩着的马尾辫:“进去吗?”
一家占地面积又大又晃眼的店,横亘着霸气的四个字“三花时尚”,角落附有艺术小字“衣帽”“箱包”。
透明玻璃隔开里外环境,两个女装模特身材顶好,就是穿得花里胡哨,什么配色都有。
这种在一众小吃店里开的服装店,有点儿太不尊重同行竞争的规则了,能有生意上门才怪。
而且在北京,一般这种店进去,买的要比品牌店还贵,还不打折,更不新鲜。
之前进这种店一件手洗就起球的羊毛衫还卖她899。
罗贝锦用自己24k纯眼直视眼前这位24k纯直男:“这什么地方就去?”
蒋迎杭不容人拒绝地说:“买个遮阳帽,你头太小了。”
他匆匆看她,没半点儿歪心思的评价罗贝锦,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耳朵也小,鼻子嘴巴都小,就眼睛大。”
像丧失了形容词的表达能力。
罗贝锦说不出话来,他又找补,这话更像是讨巧的真心:“但这样,好看,漂亮。”
罗贝锦还是进了这家店,老板问买什么,她说遮阳帽,指示到帽子区。
贝雷帽鸭舌帽这类更多,罗贝锦从折扣区,一眼挑中那顶米黄色的遮阳帽。
小帽檐,她戴上还不遮眼。
店长见她对着镜子傻笑,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好合适哦,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真的假的,别骗人。”
“五十块钱呢,贵不贵?”
“好吧就用你的钱。”
店长:“…………”
这顶遮阳帽还可以搭配纪再素阿姨送的裙子,罗贝锦心满意足地去结账。
店长打印小票的时候,女孩还在对着一方空气傻笑。
店长小票都差点儿掇坏:“额…慢走,下次光临。”
别光临了,店长不想做一些灵异买卖。
罗贝锦在洲林遭受的第一记莫名其妙的眼光,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挨过去了。
“这算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只送给我?”罗贝锦小心翼翼转身,问完又扭回去。
蒋迎杭在她背后走着:“又不是第一次送你礼物。”
罗贝锦突然泄气了,她想听的答案并不是这个,她问的问题,重点就在那个“只”。
好久好久前,是她表白的前几周,还是初中生的罗贝锦正坐在榕树下跟小伙伴一起吃着冰棍,还是春天,慢慢融化的冰丝黏在牙齿和舌尖上。
蒋迎杭骑着单车,身后跟着几个同为高中生的朋友,穿着清一色的校服。
外套被风扬起,清脆的铃响如即将到来的蝉鸣一般滚滚而来,卯着劲儿地奏。
后面人使劲追他,喊着:“蒋迎杭你要不要脸,你怎么说的?数学选择最后一个没做对,结果你考149!”
他有些得意地笑:“蒙对了,我也不知道这运气给了我啊。”
对面小卖店走出来一个女孩,手里是几个笔记本,在阳光的照耀下,罗贝锦先是注意到了她的校服,干干净净,洗得透彻没有一丝杂质,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也非常漂亮,有种春天的气息。
蒋迎杭刹住了车,身后那几个男声一阵起哄,罗贝锦想喊出声的“哥哥”二字就这样被噎回去了。
蒋迎杭下车跟女孩说了几句话,随后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帆布包,粉色的帆布包,里面沉甸甸的。
起哄声音小了,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罗贝锦在此刻听到了蒋迎杭说的话:“梁优什,生日快乐。”
有男生说:“你还真喜欢人家啊?”
蒋迎杭没反对。
那嘴里融化的冰水是苦的,她似乎在里面尝到了眼泪的咸湿,手背擦过眼角,明明没有流泪,却跟哭过一样难受。
罗贝锦快速躲到榕树背后,请吃冰的那些人围着她问,到底认不认识那个高中部的学长。
罗贝锦是想相认的,但没机会。
蒋迎杭名气旺,初中部都知道那个长得又帅学习又好的学长,是洲林中学的大红人,罗贝锦说他是她哥哥,所有人都不信。
她今天请她们吃冰,结果还不信。
晚上罗贝锦回到家,就在日记本上写:爱信不信,不想解释了……可是我只想提前表白,他说他喜欢勇敢的人。
现在的罗贝锦可能记不起那天日记本上的内容,却能记得那个临近夏季的春天,蒋迎杭给一个漂亮女孩送礼物。
她试探问道:“你还给别的朋友送过什么礼物?”
蒋迎杭思忖一会儿:“游戏机。”
“没了?”
“没了。”
骗人。
罗贝锦今天要多杀几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