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船 第5章 第5章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可刚一出口，林静白就回了神，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这句话其实很不合时宜，乍听上去仿佛在阴阳她年纪大，又像是在暗讽她过气，总之不像是它字面上的意思。

方吟舟本来是笑着的，现在她笑容未变，目光中却添了几分忖度，这表情落在林静白眼里，便成了捉摸不透。但此时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所以林静白尬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林静白紧急头脑风暴，却想不出应对之法，只能和方吟舟面对面僵在原地，旁边许皓明却举着手站起来：“我也是！”

唐觅晴也不甘示弱地起身应和：“我也是看舟舟演的剧长大的。”

方吟舟瞥了她们三个一眼，然后举起右手，从左至右，比划出了一个方框：“看到了吗？”

她说：“等节目播出的时候，满屏弹幕全部写着‘我也是’。”

唐觅晴顺着她的描述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蔚为壮观，于是肃然起敬道：“不愧是舟舟。”

……方吟舟发现她有时确实不太明白别人到底在夸她些什么。

既然是夸奖，便该心安理得收下，可这种全体起立的迎接方式太过隆重，饶是方吟舟也觉得无福消受。她不露声色，只是稍退了半步，轻快道：“我应该不是最晚到的吧。”

她说得随意，话音刚落，便有两人一起走了进来。虽然是同行，这两人却并未并肩，反倒是一前一后错落走开，周身散发着一股相当不熟悉的尴尬气氛。

方吟舟与另外三人一道望过去，只看见走在前面的姑娘身材高挑，气势逼人，踩着一双恨天高走得虎虎生风，后面那个男子却怪，一件黑色防晒衣穿得严实，分明已经到了室内，偏偏还戴着帽子低着头，恨不得消磨掉全部存在感似的。

陶桃给的资料太详尽，方吟舟只用眼一扫，便成功将她们两人对号入座。

走在前面的那个是夏以芮，二十五岁，听说是前两年某个选秀综艺出道，The Five的C位，全能ACE，团内人气断档，火出海外，业务能力极强，性格也很飒爽利落，是个相当御姐风的角色。

后面那个乍一看叫人想报警的叫封嘉筠，二十八岁，歌手兼音乐制作人，几乎能包揽全流程的制作，被戏称做一首歌只让别人挣到电费，是创作达人，也是个究极社恐，按陶桃的说法，他能破天荒出镜上节目，实在很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虽说娱乐圈是个圈，但方吟舟留学多年，一贯又对内娱种种风向没什么关注，全靠陶桃那一手资料托底。她在心中迅速复习过一遍，两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夏以芮落落大方，刚自报过家门，唐觅晴便相当捧场道：“我刚看过你前几天的舞台直拍，姐姐绝美！”

夏以芮笑容温和，不卑不亢道了谢，也没忘了把镜头留给身后那人。她稍稍侧身让开，说：“刚刚下车时也巧，我们俩是前后脚到的，正好赶上同一架电梯。”

封嘉筠避无可避，只能摘下帽子，眼神微微躲闪，又言简意赅地：“封嘉筠，是个歌手。”

他顿了顿，大概是觉得单这一句显得敷衍，于是转向林静白，干巴巴补充道：“L. A. C的歌很棒，我很喜欢。”

林静白受宠若惊，连声谢过，又礼尚往来地夸了两句，便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录制现场一时安静下来，也没人敢先落座。她们六人之中，除了唐觅晴和许皓明有过合作、相对较熟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初次见面，只这短短几分钟的工夫，方吟舟仿佛就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段时间里众人相对无言的场景。

好在米导没打算晾她们太久，她姗姗来迟，走入镜头，抬手招呼道：“大家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米璇笑意盈盈：“我是《我们在路上》的总导演，米璇，感谢各位参加我们的节目。”

她并不过多废话，而是直接进入正题：“我们这档节目主打的是悠闲慢生活，目的地是松城，三天后出发，预计拍摄十天，期间会安排一些景点打卡小任务，但主要还是靠大家发挥主观能动性，就当做是一场带着摄像机的休假，按自己的节奏进行游览就可以。”

她微微一顿，又说：“当然啦，我们还是希望各位尽量能一起行动，也希望大家能够在这场旅途中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友谊。”

她的开场白简略，说完又道：“如果还有什么疑问的话，现在都可以提哦。”

松城偏南，靠海，四季不甚分明，是个相当热门的旅游城市。唐觅晴有几场戏就是在松城取的景，对松城的古韵和潮湿印象颇深，但那时拍戏太忙，并未得空在城市中闲逛，一直觉得十分遗憾，这会儿见有幸圆梦，当下便有些蠢蠢欲动，于是举手确认：“真的只要当作是休假就可以吗？”

她看过许多部旅综，知道惯常的套路是设置一个相对较低的预算，由大家轮流当导游，在“好像快没钱了”的焦灼中度过几天，但这样显然与“悠闲”和“休假”有几分矛盾，所以她有此一问。但米璇笑着回答：“是的。”

米璇像是看透了她心中疑惑，拍了拍手说：“民宿由我们联系，车辆由我们提供，大家只要放轻松，愉快地享受就可以了。”

她说这话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方吟舟只觉得她意味深长地撩了自己一眼，有言外之意似的，叫她不自觉一个激灵，警觉地回望过去。

果不其然，米璇在后面接了一句“但是”，她说：“但是我们也有从六位之中选出一个导游的打算，毕竟也还是有预算的设置，需要有人进行协调。但预算给得很宽松，一天一共一千，应该是很够用的。”

也就是说，只有导游的休假不像她叙述中那么纯粹。

方吟舟心中警铃大作，旁边林静白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开口询问：“你们是已经有了人选了吗？”

方吟舟跟着提议：“与其内定，不如抓阄？”

米璇却不顺着她们的话茬说，只是用食指竖在唇边，神秘一笑：“暂时保密。”

她略等了一等，见无人再提出疑问，便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只见她指了指屋里另一扇门，说：“今天也不是单纯把大家叫来点卯，既然是要一起出行，就得互相先熟悉一下，我们在隔壁准备了火锅，请大家一起吃顿晚饭。”

米璇说：“没有什么比一起涮火锅更适合拉近距离的了。”

鹭鸣准备得充分，众人跟着米璇一道走进旁厅，就看见了满满两推车的食材，立式冰柜也满满当当，长方形的餐桌却不大，正中摆着电磁炉和一口鸳鸯锅，便剩不下多少空间，只刚刚足够六人围坐。

米璇只负责带路，如今功成身退，便又退出了镜头之外，由她们自便。方吟舟率先动作，她径直走到冰柜前，随口问：“有谁要喝饮料吗？”

她大概是最容易随遇而安的那个，有她领头，旁人也渐渐放松下来，唐觅晴也跟着蹭到了冰柜前，边观察边说：“我想要荔枝味儿的。”

方吟舟随手挑了一瓶递给她，自己却拿了瓶椰子的。夏以芮有些心动，但身为爱豆，控制热量摄入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所以她下意识问了一句：“多少卡的？”

方吟舟看了一眼热量表，答：“明泉的新品，0糖0卡0脂，喝一点应该不要紧吧？”

她扫了其余三人一眼：“你们两个男生就自己过来拿呗，静白，你也来挑一挑。”

她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主导权，偏偏自己还不自知，只觉得不过是些如常的举动。米璇抄着记事本坐在摄影机旁，先记上了一笔，才小声同小云嘀咕：“我就说该选舟舟当导游吧。”

她问：“她得了多少票来着？”

小云伸出个巴掌，同样小声答：“五票呢。”

得了五票的方吟舟已经溜达到了小推车旁，颇挑剔地打量着食材。鹭鸣准备的火锅底料丰富，常见的几种口味齐备，方吟舟蹲下挑挑拣拣，抬头挨个儿报了一遍，又问：“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

她现在俨然像一个点菜师傅，林静白蹲到她旁边，边伸手去取底料，边问：“这火锅底料需要炒吗？”

她这一问涉及到了其他人的知识盲区，那边正准备讨论口味的四人齐齐一愣，方吟舟却答：“好像不用。”

她看着林静白的动作，说：“我刚刚看了，说是用温水煮开就行。”

林静白也已经看到了那一段食用方法，其他人得到了答案，便继续开始讨论，可与其说是四个人的争论，倒不如说是唐觅晴和许皓明两人的商讨，夏以芮只偶尔插两句话，封嘉筠则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只能不知所措地杵在旁边。

一时间没人注意到她们两人，林静白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捂住麦克风，低声说：“刚才你还没那么……”

她斟酌了一下，最终不太确定地选择了“强势”一词。

方吟舟没觉得被冒犯，用同样的音量回答她：“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么一群人里会有一个社恐和两个寡言的。”

她这句“寡言”其实把林静白也包括在内，但她并无恶意，林静白便只是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听她叹息道：“我还以为能划水呢。”

方吟舟嗓音松懒，语尾似带着些不自觉的撒娇，听不出抱怨，倒叫人心先软了半截。

林静白心里忽然升起个没来由的念头，她想，或许方吟舟与她想象中的那个姑娘，有许多不同。

这念头转瞬即逝，未惊起波澜。

只这三言两语的工夫，那边唐觅晴和许皓明也讨论出了结果，最终决定是麻辣牛油锅和番茄锅。封嘉筠早脱离了战局，等林静白拿着底料走到桌前时，他已经勤勤恳恳地给锅里添上了水，放在电磁炉上等待加热。

唐觅晴和夏以芮结伴去挑选冰柜里的肉食，封嘉筠守着锅，许皓明拆了底料，林静白以为方吟舟在餐车前取菜，可一回头，却看见她晃到了小料台前，正在研究蘸料。

等锅中开水沸腾，底料烹出香气，夏以芮和唐觅晴也推着小半车食材送到了桌边，方吟舟替大家摆好了碗筷，趁着众人排队去打调料的工夫，她已经选了几样难熟的肉食，用公筷分别下在了两锅里。

屋里冷气打得足，分明是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也不觉得有多么炎热。唐觅晴涮完一片肥牛迫不及待吃了，才捧着碗感叹：“好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块儿吃火锅了。”

许皓明附和道：“果然人多的场合，会显得火锅更好吃一点。”

在半争半抢的氛围里用餐，有时确实比独自一人进食更为快乐。但夏以芮并未完全沉浸其中，她有些犹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说起来，你们觉得米导刚刚说的那个导游，会是谁啊。”

这话让人不免忧心忡忡，封嘉筠没开口，却在心底默念了数遍“千万不要是我”，其他人也还未分享猜测，便听方吟舟幽幽道：“话说回来，之前节目组问过，说最希望和谁认识。”

她确认道：“你们不会都说了是我吧？”

这个问题当场就得到了答复，但所谓的“惊喜礼物”为何，直到晚上小云把她送到了家，才揭晓了谜底。

只见小云笑弯着眼，说：“恭喜舟舟获得了五票，遥遥领先，成功当选第一！鉴于大家都很期待和舟舟相识，所以这次去松城，当导游这样光荣的任务当然就要交给舟舟啦！”

小云边说话边从包里拿出了一枚胸牌，双手递交给方吟舟：“这是我们给舟舟准备的导游证，仅此十天内有效，舟舟记得随身携带哦～”

她说得俏皮，方吟舟却只觉得是噩耗成真，她不太情愿地接过了胸牌，吐槽道：“我就知道璇姐当时看我的眼神有问题。”

她控诉：“也不能因为我跟她比较熟就把这种重任全都交给我吧。”

方吟舟早年客串过米璇执导的某部电视剧，那阵她很空，戏份也稍微多一些，杀青后甚至还在片场多待了一个礼拜，只说是要好好观摩。高忆梅先前说她和鹭鸣有渊源，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此事。

米璇早猜到她会不情不愿，也教了小云如何应对。只见小云打着太极哄她：“我们也得尊重民意的嘛，大家都投了舟舟，就说明都愿意听舟舟的话，路上如果有什么分歧，还得靠你周旋。”

她鼓励道：“责任重大，才显得舟舟格外重要嘛。”

方吟舟心道，你们这帮人都跟着璇姐学坏了，只知道说好听话骗我。

但事已至此，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叹着气向小云伸手：“你们规定的景点都有些什么？总该提前告诉我了吧。”

小云却摇摇头，说：“没有哦。”

她抱歉地笑了笑：“正式的任务要等到节目录制当天才会下发，我不能提前透题的。”

方吟舟欲言又止：“我现在觉得我仿佛上了一条贼船……”

小云倒没有反驳这一点，她看时间已经不早，便起身道：“也挺晚的了，舟舟早点休息，三天后节目组会派车来接你去机场，然后出发飞松城。”

小云嘱咐：“东西记得要带齐哦，正式录制开始之后，所有花销就要从预算里扣了。”

方吟舟捏着那张“导游证”，将她们送出了门，才又返身回来，将它丢到一边，趴在沙发上划开ipad，试图做一做攻略。

但这导游证存在感太强，方吟舟屡屡瞥向它，最终伸手捡了回来，抬手拍了张照。

于是晚上十点，才建立两个小时、名为“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微信群聊里，突然冒出了两条消息。

方吟舟：［图片］

方吟舟：全票当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