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一条发布于二十分钟前的微博。
发布人难掩激动,通篇是连续的“啊”和感叹号。她说自己和闺蜜在伦敦飞海城的班机上遇见了方吟舟,她们知道这多半是私人行程,本来没想上前打扰,可这机会千载难逢,所以她们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推推搡搡着挤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给她拍一张照。
方吟舟看上去有些讶异,却没拒绝,任由她们憋着尖叫连连拍了好几张,才笑眯眯叮嘱她们:“记得把我p好看一点啊。”
她语气轻快,没半点被打扰了的恼怒,但她们也不好意思过多停留,只能捂住嘴拼命点头,才挽着彼此同手同脚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这篇小作文写了近千字,充满了语无伦次的惊喜,最后她又写:临下机前舟舟还对我们挥手说拜拜,她真的好乖好可爱啊!
这本来只是她一时心情激荡的有感而发,可她号上有太多追星的同好,大家等方吟舟回国的消息本就等得心焦,这会儿终于见到爆料,瞬间就转了千条。
等高忆梅领着方吟舟回到保姆车上,她回国的消息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好一阵了。
高忆梅忙着接她,也没料到前后只二十分钟的工夫,方吟舟就能给她整出个热搜来,所以当周淑娟递给她看时,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但好在这算不上是什么黑料,只是稍稍打乱了她的宣传计划。她本来想等方吟舟休息两天,倒完了时差,再用官方微博报个平安。现在消息提前泄露,她也只能认命地叹一口气,指挥道:“摆个姿势,该营业了。”
方吟舟一向配合,于是在脸旁比了个耶。
无论看过多少遍,高忆梅都不得不承认,她这一身皮相实在惑人。
也不是多么摄魂夺目的长相,更称不上是风情万种,可你要说她淡雅如兰,也完全搭不上边。
偏她就这么往这儿一坐,只露出一点清浅笑意,就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方吟舟今天穿了件湖蓝色的无袖短衫,配米白色及踝长裙和高帮帆布鞋。她几乎是素颜,经过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航程,还没来得及将略显凌乱的长发打理好,近及腰的长发松松垂在胸前,又对着镜头漫不经心笑起来,便透出些不同于往常的慵懒,也更显真实。
跟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似的。
高忆梅面无表情想,她也确实才刚毕业。
她按下拍摄键,又将手机交给刚刚放好行李箱上车的陶桃,嘱咐她去编辑微博,却忍不住转头吐槽道:“好歹也是个女明星,怎么就只会这么一个土气的姿势。”
方吟舟不太爱听这话,于是卸下了方才那期间限定的妍丽,毫无形象地冲她做了个鬼脸,又舒舒服服往后仰,瘫在座椅上叹气:“当女明星有什么好的,表情管理形态管理理得一团乱麻,这一路可快累死我了。”
她们已经坐稳,周淑娟便启动了汽车,要往方吟舟家里开,这会儿听见她抱怨,难免有些忍俊不禁,却强行和她站在同一战线,附和道:“我看我们舟舟长得漂亮,什么姿势都好看。”
方吟舟立刻笑开了花:“还是周姨疼我,我这回也给您带了礼物,回头拿给您。”
周淑娟一直给高忆梅和她父亲做司机,给她们家开了十几年的车,几乎算得上是半个家人,高忆梅被她俩一唱一和噎得没话,只能笑骂道:“你就宠她吧,我是拿你们没什么办法。”
陶桃效率很高,她们这边才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p图编辑一气呵成,只将手机送还给高忆梅,高忆梅看过两遍,觉得也没什么需要修改的措辞,就点击了发送。
方吟舟仍然懒在座椅上,只侧眸看她操作,见她不作修改,忽然开口说:“高姐,你还没给我介绍呢。”
刚才她们赶时间,高忆梅只提了一句她叫陶桃,就没再说别的,机场也确实不是什么适合慢条斯理互相认识的地方,现在车上只剩下自己人,方吟舟不免有这一问。何况那姑娘自从交了手机之后就频频回头看她,脸上还带着难解的古怪微笑,她被看得有些发怵,险些就要懒不住了。
高忆梅瞥了她一眼,介绍道:“陶桃,你的生活兼工作助理,有什么不太紧急的事都可以先联系她。”
她顿了顿,着重道:“传媒大学毕业的硕士生,专业技能很强,只是缺一点经验。”
方吟舟震惊地坐直了身子,跟她大眼瞪小眼:“你给我塞个研究生?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她没觉得当自己的助理需要多强的专业技能,工作上只需要做高忆梅的传声筒,生活上她能自理,陶桃有这样的学历,不如跟着高忆梅去中雅打拼,或许还能拼出点前途来。
她这么一想,看向高忆梅的眼神里便带了几分谴责,倒是陶桃替高忆梅解释:“是我自愿的。”
她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其实是你的粉丝……”
高忆梅把谴责的眼神抛回给方吟舟:“听见没有?可不是我想大材小用。”
听说是粉丝,方吟舟便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偶像包袱,她轻咳了一声,到底没再仰回去,只稍稍凑近些,笑盈盈给陶桃打预防针:“我可没有外头传的那么好,你要是脱粉了,可不许在外面说我的坏话。”
陶桃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过,只觉得她的美貌被成倍放大,一时间被迷得五迷三道,于是眼含热泪地拼命点头,又慌忙摇头,嘤道:“我绝对不会脱粉的!”
方吟舟很满意她的反应,却不知道她掩着唇在心底呐喊:女儿也太可爱了吧!
但再给陶桃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方吟舟面前把这一句喊出来,她只看见方吟舟得意洋洋地冲高忆梅一挑眉,仿佛一只昂首挺胸的小孔雀,高忆梅却不吃她这一套,只敲了敲椅背提醒:“闲话先说到这儿,接下来该谈一谈你的行程了。”
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来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闲话,只听她费解道:“你多留的这一个月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一直也定不下来归期,三天两头不回微信。”
高忆梅正埋怨,却倏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怀疑道:“你别是谈恋爱了吧?”
方吟舟连声喊冤:“我是帮朋友拍毕设去了,哪儿有空谈什么恋爱。”
她一把握住高忆梅的手,掷地有声道:“我们得专心搞事业啊高姐。”
高忆梅疑心她是故意说好听话哄骗自己,但她也知道方吟舟一向心里有数,在国外这么多年连绯闻都没有,更不至于在这事儿上对她说谎,所以姑且放过了她,只从手机上调出个文件来递给她,说:“你应该记得鹭鸣。”
提到正事,方吟舟就迅速进入了状态,只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览文档,一边听高忆梅给她解说:“杜导那边那个大女主剧还在改剧本,预定是两个月后进组,进组前还有些时间,公司希望你能接一两个综艺,提高一点曝光度。”
高忆梅说:“我手头有十几个综艺,和档期不冲突的大约有三四个,你可以自己看一看,我比较建议你选择鹭鸣推的旅综。”
鹭鸣影视这一部旅行综艺名字朴素,叫作《我们在路上》,预计要请五六名年轻艺人,选取一到两个地点,耗时十天,拍摄一场慢节奏的自由行。
乍看上去是个稍显无聊的旅程,但因为是鹭鸣出品,关注度和期待值都已经拉得很高,很适合作为她回国后的初次露面。
方吟舟自然信任高忆梅的眼光,但一朝被坤星坑过,她再接戏接通告,就必须亲自审阅过一遍,才允许高忆梅替她签合同。高忆梅知道她这个毛病,也不催她。方吟舟不急也不躁,只将其他综艺的概况大致看完,才一锤定音道:“就接鹭鸣这个。”
虽然知道她并不太在意薪酬,但高忆梅还是提醒道:“鹭鸣开出的薪酬,要比其他家给的低,你要想好。”
方吟舟果然如同她猜想的那样,满不在乎答:“双赢的生意,别太在意那些。”
高忆梅于是应下来,在备忘录里记了一笔,又说:“这两天你先在家好好休息,我给你约了两个采访,等敲定了时间再通知你。”
她问:“你最近有什么计划?”
方吟舟看了一眼手机,汇报道:“我想先去探望高叔叔和盛阿姨。”
高宏文和方吟舟的关系,圈内几乎人尽皆知。当年方吟舟年幼,演出《锦绣河》不过是因缘际会,她的父母其实并不情愿让她进入这个圈子,可架不住她自己喜欢。高宏文恰好在片场,一眼就看中了她的天赋和资质,于是打听了她的住处,提着礼物几次拜访,又费尽口舌争取,才签下了她。
但他毕竟是个男性,独自带着一个毫无亲缘关系的女童走南闯北,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为了让她父母放心,也为了断绝外头那些肮脏的猜忌,他第二天就开高价请了周淑娟,说是让她开车,其实还要她兼顾着助理和保姆,方吟舟的饮食起居尽数交到她手里,周淑娟也是个实心眼的,只拿她当亲女儿养。
高宏文也确实如他当年所承诺的那样,兢兢业业为她接戏、接代言,却不只是把她当作一棵摇钱树。不是没有人强硬地要求方吟舟去陪饭局,但高宏文把能推的都推得干净,实在推脱不掉的,他就单刀赴会,事后再把合作方拉进黑名单里,再不肯合作。
按他的说法,哪儿有正经人会要求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去陪酒的。
高宏文说这话时醉得挺厉害,却满脸写着不屑。这话没落到方吟舟耳朵里,却被开车送他回家的周淑娟和他老婆听了个正着。盛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只连连向周淑娟道了谢,才把他搀进了家门。
高宏文和方吟舟几乎称得上是互相成就,很叫圈内人羡慕。他发掘方吟舟前,坤星其实已经快亏得倒闭,签了方吟舟之后才起死回生,一度也风生水起,高宏文也靠她混到了金牌经纪人的地位。他原本以为,自己能顺风顺水在坤星干到退休,却没料到后来坤星换个了老板,便每况愈下,像钻进了钱眼里,只一个“利”字当头。
恰好那时中雅的猎头来挖他,开出的条件丰厚,叫他忍不住活络了心思。
高宏文很清楚,中雅挖他,未必是看中他的能力,多半是盯上了他和方吟舟如父如女的交情,但中雅是个老牌的经纪公司,也并不迂腐,更给足了尊重,所以他去问方吟舟,要不要和他一起跳到中雅。
那时方吟舟不过十五岁,却已经相当成熟,但她很恋旧情,和坤星的合约又还剩着两三年,所以她拒绝了高宏文,只说想等合同到期再做决定。
高宏文尊重她的选择,只把周淑娟留在她身边,托她多加照顾,自己便跳槽去了中雅。
中雅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也当真是重视他,只如约把他安排到中层,高宏文自己也有些实力,后来方吟舟和坤星打官司时,他已经爬到了中雅的高层,有了一定的决策力。
那时高忆梅已经大学毕业,也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一起进入了中雅。方吟舟既然落难,她便和她父亲一道向方吟舟伸出了橄榄枝,要替中雅把她签下来。
有这样的交情在前,高忆梅又为她向中雅争取了足够的自由,所以她们只接触了几次,方吟舟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和中雅签了约。
所以高忆梅也不意外她会想去探望自己的父母,只回复道:“他们最近回了帝都,你最近大概是见不到的。”
方吟舟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还要去见我哥和几个朋友。”
高忆梅从不阻止她正常的交往,只叮嘱她:“别被狗仔队拍到了。”
倒是陶桃有些惊讶地在她们之间来回看了两眼,才小心地把自己的好奇心揣了回去。
方吟舟的家世一贯成谜,说什么的都有。她不喜欢粉丝对自己的背景刨根问底,也从来不曾漏出口风。陶桃自认是她的死忠粉,也直到今天才知道她仿佛还有个哥哥。
但她对自己的身份很有数,好奇归好奇,方吟舟和高忆梅不主动对她说,她就绝不发问,只乖乖坐在前排做个安静的摆件。
方吟舟很满意她的反应,又听高忆梅说:“还有一件事,你记不记得许皓明?”
她这些年在国外,一年少说有七八个月不开工,她能偷懒,高忆梅却不能闲,手上带过好几个新人,稍微有些起色就转到别的经纪人手里,她并不都有印象。但许皓明是高忆梅最近带的一个新人,听说父亲是中雅的董事,给他砸了不少资源,她上回还在一部仙侠剧里客串了他早死的白月光师父,如果说不记得,就显得记性实在太差了。
方吟舟询问地看向高忆梅,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这样一句,便听见她公事公办道:“我打算也帮他接洽一下鹭鸣的旅综,只是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方吟舟倒没什么所谓,她清楚高忆梅的人品,是绝不会做出打着她的旗号替别人做嫁衣的事的。何况她和鹭鸣有些渊源,鹭鸣或许会卖她个面子,却不会为了她的面子去签一个他们本不想签的人。
所以方吟舟说:“他签上了是他的本事,跟我又没有关系。”
高忆梅也只需要她一个确切的表态,公事就此说完,车辆也恰好要拐进小区。
锦和小区安保森严,但她们这辆车早就登记过车牌,于是顺利地开进了地下车库。等车辆停稳,方吟舟才掏出墨镜口罩戴得严实,跟随高忆梅和陶桃一起下了车。
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但高忆梅会定期找专业保洁来打扫,家里倒也不显陈旧。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食材,日用品也被填补足够,方吟舟检查了一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甜声道:“谢谢高姐。”
她一向很会装乖,偏偏高忆梅很吃她这一套,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随意叮嘱了几句,就拉着陶桃一块儿下了楼。
屋里只剩下方吟舟一个人,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也不着急收拾旅行箱,只长长舒出一口气,安心倒在了沙发上,掏出了手机开始刷微博。
然后面无表情地保存了自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