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总是难熬。
才刚过七点,外头已经暑气腾腾,行路人渐渐多起来,个个行色匆匆,也不知今日又要为了什么而奔忙。
林静白坐在飘窗上出神,她昨夜辗转反侧,一合眼就是走马灯似的过往,等到了后半夜也没有半点睡意。于是她起了床,在窗边枯坐,看月落日升,看路上行人。
今天是安颖出国的日子。
安颖的行李箱孤零零立在玄关,陪同林静白一起,已经立了整夜。
七点过五分,次卧终于有了动静,安颖推门出来,正撞进林静白眼里。
林静白像是还有些发怔,反应慢半拍似的,安颖又怎么看不出她的颓唐,于是轻叹了一口气,唤她:“静白。”
她这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但林静白既明白,也不明白,所以安颖不厌其烦地重复,她说:“我们必须得分开一段时间。”
世上诸多感情,难逃七年之痒,林静白曾经以为她和安颖不至于如此,她和安颖初中相识,高中相恋,大学又顺利地考在一处,她们有相似的爱好、相同的志向,于是顺理成章组建了乐队,不到一年就被严阜发掘,签进了蓝鹊传媒,发了一张专辑,挣出了一点声名。
或许是来路实在太过顺利,所以当这段感情急转直下、即将无疾而终时,林静白并未能迅速觉察,等到她发觉,却有些来不及了。
可她茫然回头追溯,却始终不能明白,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是因为通告太繁乱,因为日复一日的相处倾尽了所有新鲜话题,因为再难匀出多余的时间给彼此,或者仅仅只是因为缘分已尽。
林静白想了很久,总是不得要领。
安颖从来是她们之间更成熟的那一个,她察觉得最早,也最果断,所以她赶在这段感情彻底变质、变得相看两厌不死不休之前,先提出了分手。
也并不是不想挽留。
但安颖眼中的无奈和怜惜太刺眼,她说:“静白,你也很清楚吧,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她说:“我知道分别很痛苦,但我们总得留些体面,如果就这样纠缠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觉得对方面目可憎。”
她说:“我打算去美国进修,也给彼此一点时间,等整理好心情,我们再一起坐下来,像老朋友那样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不好吗?”
她说:“我们总归还是朋友。”
那一天安颖说了很多,林静白只是沉默,她其实很想强求,想说我们绝不会走到那一步,但她不得不承认安颖说得对,所以挽留的话语在心间转了数圈,最终沉沉落下去,落进不可见也不可知的无底深渊,口中剩下的,只有一个“好”字。
在那之后,她们仍旧住在同一屋檐下,只是安颖搬到了次卧,林静白独自住在主卧。她们相安无事地、又不免尴尬地住在一起,安颖很早就申请了美国的学校,也收到了回复,所以等到跑完几个早已经约好的通告,就到了她出国的日子。
到了今天。
该说的话早就说尽了,林静白知道安颖的性子,知道没人能绊住她的脚步,所以她只是说:“我也去送一送你。”
安颖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却没有推拒,她抬手看了看表,笑着说:“严哥说他七点十五会到,你恐怕要加快速度了。”
提到严阜,她才又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提,于是叫住了林静白,说:“我托严哥另外租了间房子,过几天他和崔旸或许会帮我来搬东西。东西我已经都收拾好了,但我毕竟不在,还要麻烦你帮忙。”
林静白应了声好,却又忽然侧脸看她,问:“过几个月发新专,或许要打歌,也要参加音乐节,你会回来吗?”
安颖笑起来,不假思索答:“那当然。”
她说得理所当然:“L.A.C怎么能缺了我。”
*
去机场时车上有四个人,回来便只剩三个。
严阜亲自开车,崔旸坐在副驾,林静白自己坐在后座,只看着窗外发呆,防窥膜衬得天空灰蓝,灰扑扑得叫人伤心。
她近日总是出神,严阜透过后视镜频频看她,他虽然有心想要宽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恨铁不成钢。
他抱怨道:“早跟你们说队内不要谈恋爱不要谈恋爱,你们两个就是不听,现在好了,鼓手跑了,就剩个吉他和键盘。”
林静白听他抱怨,略微回了回神,一开口,却是纠正:“安颖没有跑,只是去进修,还会回来的。”
严阜心说我当然知道她不是跑,我这不是夸张嘛。但他看林静白脸色,到底觉得可怜,不大舍得驳她,于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对了,我替你谈了个综艺,还没定下录制时间,但应该也快了。”
林静白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严哥,我……”
她话没说完,严阜就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不爱上综艺,嫌有剧本,嫌立人设,但这个不太一样,你先听我说完,如果还不愿意接,我再替你推了。”
林静白于是沉默下来,严阜见她默许,便继续说:“鹭鸣影视听说过吧?四五年前新建立的影视公司,每年稳定产出一两部电视剧,部部是精品高分,虽然有不少是小成本短剧,但已经相当高产。圈里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刷个资历。最近鹭鸣忽然转了赛道,说是要做一档旅行综艺,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形式,但依鹭鸣的风评,关注度应该不会差。”
严阜顿了一下,又说:“安颖出国,最近L.A.C不会合体,也缺曝光,更需要寻求你们个人的商业价值,——你不要嫌我太利欲熏心,我是你们的经纪人,该多替你们想想,现在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多一点曝光不是坏事。总之,崔旸身上有个喜剧类的综艺,已经录过几期,也播过一期,反馈很好。我知道你不太爱露脸,但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和崔旸都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可我们看顾不过来,旅行综艺也恰好够你散散心。”
林静白低着头斟酌语句,她觉得自己只是一时想不通透,但也并没有难过到非要别人看顾不可,她对综艺始终兴致缺缺,可严阜仔细解释了这么多,她也不能用一个硬邦邦的“不”字就把他堵回去。
她正在思忖该如何拒绝,严阜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于是他叩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突兀问:“静白,你知道鹭鸣为什么还没能决定录制时间吗?”
林静白当然不知道。
严阜很满意她的反应,于是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说:“鹭鸣在等方吟舟。”
林静白被这个名字惊得呼吸停滞了一瞬,几乎忘了自己刚才的拒绝。
很难有人不喜欢方吟舟。
她出道很早,四五岁的年纪,就误打误撞被剧组选中,演《锦绣河》里一个吃尽了苦头的孤女,孤女没有名字,也没有家,每天只在入海口游荡,等她再也不会回来的父母。
现在看来,这部苦情戏或许有诸多不足,但在二十年前,这就是一部风靡了全国、赚足了眼泪的好剧。方吟舟的戏份并不算多,但一张小脸精致,又极有灵性,演技也好。她一旦皱了脸,就叫电视机前的叔叔婶婶心软了半截,要是她哭起来,更叫爷爷奶奶们抹泪。
她几乎是一炮而红,大家亲切地唤她小方舟,各个苦情戏剧组纷纷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就演了数不清的惨淡人生。那年头,谁家孩子不是跟着长辈一起看这些电视剧长大的。等这些孩子长大了,方吟舟已经开始在各大剧组里演俏丽灵动的少女,又俘获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方吟舟的星途本该就这样顺理成章、顺水推舟地璀璨下去,但在四五年前,她当时签的坤星娱乐不做人,千方百计要给她接一些卖肉的烂片,想消费她的人气捞快钱。方吟舟还未成年,却很有骨气,直接撕了合同,请了律师,要和坤星娱乐对簿公堂,解除合约。
其中细节,林静白自然很不清楚,她只知道方吟舟和坤星娱乐打了许久的官司,被泼了许多脏水,才成功解了约,又签了如今的中雅娱乐。
中雅娱乐倒是个干人事的,接手后就发了律师函,替方吟舟把那些似真似假的谣言解释得清清楚楚。方吟舟的风头一时如日中天,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激流勇进,多接几个名导大片,坐稳了这娱乐圈的江山,谁知道她不进却退,只规规矩矩考了高考,转头就飞了英国,前去求学。
中雅娱乐也不管她,要不是她趁着寒暑假回国,在各个剧组客串些戏份不多的配角,大家几乎要以为,她是要退圈了。
也不是没人怀疑她被雪藏,也有人找到中雅娱乐的微博去,痛斥中雅耽误了她的星途。中雅还没发话,倒是方吟舟先用她那个人尽皆知的小号回了一句:“没雪藏,在上学,勿念。”
这个小号还是她跟坤星打官司的时候建的,那时她的官微被捏在坤星手里,她不听话,就被夺走了微博号,截住了话语权。但方吟舟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她干脆用自己的身份又建了一个@方吟舟本舟,大张旗鼓地和坤星对着干。
这样的性格,如果真的是被雪藏了,恐怕要先在自己的号上把中雅骂个狗血喷头。
方吟舟的路人缘极佳,粉丝也不少,林静白就是其中之一。她早知道方吟舟应当是今年毕业,可现在毕业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中雅娱乐又半点风声都不透,这会儿严阜突然透了风,她便一个激灵,抓住前排头枕,凑近问:“方吟舟也会参加?”
严阜见她有了精神,心下一松,但也不好骗她,于是说:“我听业内的朋友说了,鹭鸣那边一直在跟中雅接触,但方吟舟的行程定不下来,只是说,她很有可能会参加。”
严阜分析道:“方吟舟的经纪人我见过,很有头脑,也很有手段。方吟舟刚刚回国,也很缺曝光度,电影、电视剧制作周期太长,综艺要快得多,但她一向爱惜羽毛,寻常综艺绝不会参加,可鹭鸣不同,或许能将她说动。况且‘方吟舟回国后首次参加综艺’这个噱头,鹭鸣应该不会放过,会竭尽全力去说服中雅。”
他说:“只是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回国,要是再过半个月还没有消息,鹭鸣也许不会等。”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崔旸惊呼一声:“方吟舟回国了!”
林静白愣了愣,还没发问,崔旸已经主动把手机递到她眼前,赫然是一个写着“爆”字的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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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