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你,打死你!”
几个小孩正追赶着什么东西,迎头撞上要去孙家巷子诊脉的罗仪卿和明玄。
“妞妞,柱儿,别乱跑,回家来!罗姑娘来了!”
孙大娘看见仪卿和明玄身背药箱走来,中气十足地吆喝孩子们回家。
递给孩子们一人一块饴糖,罗仪卿问道:“你们要打什么东西?”
十三岁的柱儿手持木棍:“我们不吃糖,要打老鼠,就是老鼠咬了五妹妹,她才生病的。”
六岁的妞妞也跟在哥哥后面,并没有接过仪卿手里的饴糖,有样学样:“打老鼠,打老鼠。”
仪卿和明玄猛然想起什么,对视一眼,沉声追问道:“五娘生病之前,被老鼠咬过吗?”
孙大娘也意识到不对,两个孩子看见大人们都面色严肃,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仪卿和明玄蹲下身,跟妞妞和柱儿平视,摸摸他们的脑袋,柔声问:“别怕,你知道什么,看到什么,就都说出来吧。”
“五姐姐生病之前,有人给了她一块糖,让她把一个铁笼子放在巷子口的水井,和几家邻居的水缸里。”
“姐姐不要,那个人就打开笼子跑了,笼子里出来几只老鼠咬伤了姐姐。我和哥哥听到姐姐的哭声,跑出来追那个人,但是没追上。”
“天啦!”
当初五娘染病发热,她只以为是寻常风寒,熬几碗姜汤驱寒便好。后来五娘和她病得越来越重,被诊断为瘟疫扔出城外。
她只以为是自己和女儿命不好,才有此劫难,没想到居然是被人投毒?!
孙大娘瘫坐在地上,手中的簸箩滑落,簸箩里的纺锤、针线,咕噜噜滚远,她握紧做鞋垫的锥子,手上青筋暴起。
“娘子们,我家五娘是被人害的,我要为她报仇!”
“恐怕不只是五娘,此次瘟疫确系人为。”
仪卿和明玄扶起孙大娘,明玄问道:“大娘,您和五娘发病之前的几天,家里是不是突然出现很多老鼠?”
妇人回想片刻:“是啊,我们家每日都洒扫庭院厨房,家里很少有老鼠,那几天从水桶里捞出两三只,老孙说这东西不干净,连带水桶一同扔了。”
“妞妞、柱儿,你们还记得那人什么模样吗?”
两个孩子都摇摇头,十几天过去,记忆模糊也正常,况且这人投毒,必定会遮掩行迹。
仪卿与明玄商量道:“咱们不如去问问县尉?”
“县尉掌管一县之治安捕盗,手下的衙役又熟悉本县民情,走,咱们去找他问问。”
年纪稍长的柱儿突然一拍脑袋:“我记起来了,那个人穿的靴子,是皂靴!”
皂靴?
这种黑色高帮、白色厚底的靴子,一双五两银子,显然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可是,官员乡绅们自恃身份,不会屈尊亲自投放毒老鼠,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衙役。
县衙会统一为差役派发皂靴,但他们虽然有一身体面衣服,平日里在街面上吆五喝六,实则出身低微,有可能被人用钱收买。
投毒的幕后主使是谁?
是县令?县丞?县尉?还是主簿?
一团疑云笼罩在太清宫小分队身上,这些官员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盘踞襄川多年,而他们初来乍到,即使有徐典将军率领的五百虎贲军作为依仗,如果当地官员不肯合作,短时间内也很难查清真相。
“如此说来,投毒一案就只有我们自己来查了?”
医官们面露犹疑,他们只会察色按脉,诊病开方,压根不知道怎么查案。
明心道:“各位同仁不必惊慌,我俗家父亲是捕头,自幼随家父学过追踪、搜查,这件事情交给我来查。”
明玄忧心忡忡,嘱咐明心:“多带几个人提防他们动粗,官差可不是好惹的。好在有宏济堂和高升店的伙计们帮忙,即使抽调出几个人,咱们也能运转。
唉,若是乔秀姑娘在就好了,她功夫高,定能护你周全。”
“乔秀”虽然话不多,平日里只跟在仪卿身后,但“她”武艺高强、体格健壮、吃苦耐劳,有她护卫左右,击退黑衣人的袭击,大家在城外的几日才能安心睡觉。
一个身手过人、眉目端丽、身份神秘的美人,太清宫诸人纷纷把虞琇脑补为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自从“她”不辞而别,大家都想起他的好处。
仪卿这几天一直与时间赛跑,每日一睁眼,病人沉重的喘息,同仁眼中的焦虑,生命的重托压在她肩上,忙得没有时间想起“乔秀”。
此时明玄提起,她恍惚间想到,每每夜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帐篷,乔秀总是含笑替她按摩酸痛的肩背腰腿,渴了不用起身,手边就有温热的白开水。
现在,回到空荡荡的屋子,仪卿愈发回忆起虞琇的一颦一笑,他唠唠叨叨抱怨仪卿吃得太少,他半夜嘟囔着给仪卿盖上踢走的被子,他假装训斥仪卿不顾自己的安危,实则把一切危险都提前扫除。
无微不至的照料,恒久的包容和溺爱,温和慈爱的眉目。
罗仪卿没想到自己穿越后,会从一个比自己前世年龄还小的女子身上,感受到母亲般的依恋。
她忽然有点想“她”。
想把头埋在“她”温暖的怀里,想抱住“她”柔软的腰肢,想被“她”含情脉脉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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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有家传的查案本事,第二日就从孙家查起,顺着县衙的几个差役,明察暗访,在一个叫做张献的衙役身上发现蹊跷。
县衙里的衙役分为三班:皂隶、捕快和壮班。张献是皂隶的班头,负责巡逻襄川的大小街巷。
明心翻阅户籍簿子,发现一个月之前,张献名下多了一套宅子,过户记簿上写着是一个外地客商所赠。
张献家住城南金鱼巷,巷子中间宽两端窄,形似一条金鱼,因此得名。
金鱼巷里住着几十户人家,挤挤挨挨,叠床架屋,瘟疫传播更为严重,此时大部分人都染了瘟疫,安置在城隍庙或郊外帐篷里。
四周寂静无人,明心弯腰绕过由茅草、竹片搭建成的一幢幢低矮棚户。
作为衙役,张献家在这片棚户区中可谓鹤立鸡群,单独占有三间正房。
张献一个皂隶班头,每月的俸禄银子也就五两银,养活一家老小都勉强,然而明心掀开张家厨房的米缸,里面却不是寻常糙米,而是白花花的精米。
一个精瘦的妇人解手回来,正系腰带,忽然听见厨房里传出细细簌簌的动静,抄起墙角的扫帚“腾腾腾”踹开厨房门。
“该遭瘟的老鼠,叫你偷吃我家白米!”
屋里的男人听见自家婆娘的话,赤膊倚在厨房门口,闷声道:“少嚷嚷!院子里就咱家有精米白面,你说出去招来贼可怎么是好?还有,以后莫要提老鼠的事!”
瘦婆娘嫌恶地打量这破破烂烂的四合院,撇撇嘴:
“老娘早就不想在这儿住了,再说这群穷酸都染了瘟疫住在外头,怕什么?哎,咱们什么时候搬到承天巷的大宅去?”
“什么承天巷的宅子?”
“你还瞒老娘,前天我在你靴子里翻出一张承天巷宅子的房契!那可是一座齐齐整整的二进院子,比咱们这大杂院儿强多了!
也不知你撞见哪路财神,居然肯白给咱们一幢大宅!过几天等这该死的瘟疫过去,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强过跟这群穷酸鬼做邻居。”
张献心里猛地一紧,他没想到这臭婆娘居然翻出来山县令挂在自己名下的房契。
妇人查看过精米白面没有被老鼠糟蹋,絮絮叨叨地畅想着搬到大宅去。
“啪——”
张献的婆娘不敢置信地捂住通红的脸颊,一屁股盘腿坐下,拍着大腿哭天喊地:
“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操持家务,连大宅子也不配住,定是在外面养小的了,我的命苦哇!”
“你给我闭嘴!不许提什么宅子,也不许提老鼠!”
明心个头不高,躲在柴堆后面,将张献和其妻的举动对话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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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明心的转述,所有人几乎都能肯定,承天巷的宅子里有古怪。
仪卿从对话中敏锐地察觉到张献对老鼠的异常敏感:“如果我所料不差,五娘发病前见过的陌生人,应当就是张献。但张献家里没发现老鼠笼子的痕迹,那么极有可能存放在承天巷宅院中。”
明心当即表示:“我明天就潜入其中,干脆毁掉宅院里的毒老鼠。”
明玄却拦住她:“不行,如果这背后真的有阴谋,承天巷宅子必然有人把守,咱们还是明日请徐典将军派几个精干士兵围住宅子。”
“恐怕不行。”沈医官皱眉,他是襄川城本地人,熟悉地形:“徐将军手下的甲士面生,恐怕刚从城门驻地出来,就被本地人认出来了。
若里面有毒老鼠,人赃俱获还好;若是没有,咱们这样闯进门无端搜查,会不会被治罪?”
赵医官忧心忡忡:“让兵士换上便服,戴上口罩,谁也认不出来。这事宜早不宜迟,晚一步,不知道又会害多少人。”
明玄终于下定决心:“明心先去探探,若真有,就发出信号请徐将军派兵过来,咱们泼上猛火油,一把火烧了这腌臜地方!”
几人商议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道黑影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