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身穿黑色劲装,趁夜色昏暗,悄悄潜入承天巷。
这条巷子处于襄川县的中心城区,里面住的都是本县大户,一溜儿八所整整齐齐的二进宅院,只有靠西的一所宅院无人居住,显得格外寂静。
明心使出在鹿鸣山爬树摘果子的功夫,几下跃上一棵梨树的枝头,她身量娇小,被繁茂的树叶遮掩住,伏在高大的梨树枝头,观察宅子里的情况。
一交子时,张献带领几个衙役,鬼鬼祟祟出现在承天巷,从东角门溜进院子。
前院倒座南房,出来十几个裹着蓝色头巾的壮汉,他们带着口罩,胳膊上绑红布。
一个面刺黑虎的壮汉叉腰站在堂屋廊下,指挥着张献等人下到院中枯井,从井中吊出无数铁笼。
黑灰色老鼠个头异常肥大,眼里泛着贼光,“咯吱咯吱”咬笼子。
看来不必进宅院搜查了,明心翻身下树,返回县衙告诉众人情况。
“不能再等了!”
仪卿赶往城门驻地,请徐将军派兵潜入承天巷,用猛火油毁掉毒老鼠。
出乎意料,这位五大三粗的将军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极为和蔼地请她上座,拿出自己珍藏的好茶招待。
“罗姑娘是要借兵?”
“是,我们已经查出襄川城的瘟疫是有人故意投放感染瘟疫的老鼠,毁掉这些病源,襄川瘟疫就能大幅平息。”
徐典立刻命手下副将,去营中挑选精干的兵士,只穿软甲,伪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
等候士兵改换装扮的时候,亲从突然奉上一碟糕点,徐典一愣,意味深长地看向帐外,笑着请罗仪卿吃点心。
“这是京师庆云楼最有名的芙蓉桂花糕,罗姑娘尝尝。”
桂花糕软糯香甜,带有一丝淡淡的荷香,配着苦中回甘的阳羡茶,罗仪卿吃得开心,竟然没有怀疑,徐典处为何会有新鲜现做的京师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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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森正准备带领手下人,趁夜把毒老鼠散布到襄川城的大街小巷。
他勾勾手叫张献过来:“老张,你们一班皂隶负责西城。”
这群人分作两班,一班是由乌森带领的苗疆遗民,约十二三人,一班是由张献带领的皂隶,约有七八人。
见他们正要出门,埋伏在门口的兵士一涌而入,迅速将其围困在院中。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区区小贼不敌训练有素的将士,很快束手就擒。
乌森见打不过,招呼着手下的兄弟们撤退,谁知刚刚翻出院墙,却被早就埋伏在院外的兵士擒住,只有乌森一人拼尽全力逃出去。
他见势不妙,怕留下活口泄露了山彩的密谋,便打开一只瓷瓶,几只蛊虫飞向被擒获的衙役们和苗疆遗民。
仓皇逃窜之间,一头撞上被安排在外围警戒的罗仪卿,她赶紧敲响手中铜锣,却无人赶来支援。
原来,将士们正要捆起几人审问,谁知陡然生变,从张献等人的额角处,蔓延出黑红色的血络,吐血暴亡。
医官们纷纷跑去抢救,试图救下几个可以说话的活口,却徒劳无功,而仪卿的锣声被掩盖在一片惊呼中。
仪卿见同伴未听到锣声,抄起墙角木棍,追赶到大汉近前。
乌森急着赶回县衙,给山彩和崔帕报信,无奈被仪卿缠住,看看四下无人,他眼里露出凶光,掏出匕首。
“小娘皮,我不想伤你,赶紧滚!”
“该滚的是你,你们放出毒老鼠,残害多少百姓!”
仪卿尚未意识到危险降临,扬起木棍抡向大汉,棍风就要落在他身上时,男人却空手接住木棍,顺势向前一甩——
就在仪卿即将跌倒时,身后一阵幽兰香徐徐袭来。
“好孩子,你这样使棍,可打不到他的痛处哦。”
仪卿手中的长棍被一双柔荑接过,虎口紧贴木棍,拇指和食指稳稳环绕,其余三指虚搭在棍身。
虞琇手持长棍,棍风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弧,看似打向乌森腰腹,实则以诡异的角度扫向他的右腿。
“啊!!”
乌森捂住右腿哀嚎,眼见虞琇逼近,他猛然想起当时在城外,眼前这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维护,反握匕首斜冲向仪卿。
乌森的匕首发黑,明显淬了毒,虞琇手中长棍迅速挑起乌森的手腕,他一时吃痛,匕首“当啷”一声落在仪卿脚面。
虞琇赶紧去查看仪卿是否受伤,乌森趁机溜走。
见大汉跑远,仪卿和虞琇顺着血迹,一路追查,却发现血迹在靠近后衙的地方消失。
当初因为山彩尸位素餐,面对百姓染疫,却倒悬逆施,毫不作为,仪卿和明玄在陈詹事的支持下,入驻县衙的前衙,暂代山彩主持大局。
而山彩依然居住在后衙,只是假借养病,闭门不出。
现今看来,这个大汉极有可能与山彩有关。
两人回到承天巷的宅院,却发现所有抓获的活口都七窍流血而亡。
“这是怎么回事?”
“乔姑娘,你回来了!”
太清宫诸人见到“乔秀”姑娘回来,都欣喜异常。只是虎贲军兵士们听到他们称呼虞将军为姑娘,表情不大自然。
“家中有些杂事回去处理。”
虞琇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忽然瞥见仪卿凝目而视,眼中深沉如渊。
他心底有些发怵,上前几步欲向仪卿解释,她却并未理会,反而蹲下身,仔细检查张献等人的死因。
面部的青黑色脉络有些眼熟,医官们齐声喊出:“这是手少阳三焦经!”
明玄熟谙经络,翻开死者的手掌,只见每具尸体的无名指指甲根角旁,都有一个微不可察的虫咬伤口。
“师姐,这是什么?”
对于古代一些已经失传的术法,仪卿浑然不知,古代土著明玄解释道:
“若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一种蛊虫。”
“蛊虫?”
除了仪卿,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大家不要过分担忧,这种蛊虫并不会随意咬人,恐怕这些人体内被下了某种引子,平日伏于三焦经,隐而不发,直到被蛊虫啃咬,才引动伏邪,七窍流血而死。”
几个兵士顺着辘轳爬出井口,擦擦额头的汗水,禀报道:“井下被挖出一个平台,里面装满了老鼠,我们已经泼上猛火油。”
“那还等什么?赶快点火吧!”
众人异口同声,纷纷把张献等人手里的铁笼子一并扔进枯井。
第一个火星滴落,枯井中的猛火油迅速燃烧,老鼠的哀嚎惨叫顺着黑烟飘出井口。
这一晚,承天巷一座久无人居的宅院燃起熊熊烈火,大火贯穿日夜,烧得周边大户惶惑不安,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前衙仪卿居住的房间,虞琇如常跟随仪卿回房。
关上门,仪卿的表情瞬间严肃。
“乔秀姐姐,你到底是谁?你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闺中小姐吗?”
虞琇深吸一口气:“我,我其实是——”
“笃,笃,笃。”
孙大娘端来两碗酒酿圆子,她带着妞妞和柱儿看了张献的尸身,确定是当时塞给五娘毒老鼠的那人,回家给五娘的小牌位上了炷香,就赶回县衙帮厨。
“快吃宵夜,我可亲眼看见,一把火把害人的老鼠全烧光了,这下我家五娘可以瞑目了。”
孙大娘笑着,却掀起围裙一角擦拭眼泪。
虞琇和仪卿都握住孙大娘的手,郑重承诺:“我们一定把这次瘟疫的幕后黑手抓住,绳之以法。”
……
经过孙大娘这么一打岔,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仪卿看见“乔秀”面露为难之色,尽管明知“她”身份不同寻常,但突然不想再追问。
她主动给虞琇铺好床,搬来被子枕头,坐在床上朝虞琇招手。
“累一天了,快歇息歇息。”
虞琇狂喜,主动贴着仪卿睡下,身畔是未婚妻温热的气息,心跳加速,耳根发烫。
等明日再告诉她吧,他忍不住在黑暗中抵住仪卿的额头,桃花眼泛着摄人心魄的水光,眼下泪痣渐渐泛起冶丽的红。
翌日虞琇醒来,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他此次与仪卿小别,心中惦念牵挂,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仪卿身边,忙出门寻找。
县衙垂花门,是分割前衙办公区和后衙居住区的一道门槛,山彩被夺官印后,就居住在后衙。
仪卿给看守的门子递进一张名帖,想要拜访县令山彩,借机打探昨夜黑衣男人的消息。
她本以为,自己带人夺了山彩的令印,应当会吃个闭门羹,谁知名帖递进去不过须臾,门子便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去。
见仪卿过来,山彩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依旧半卧在美人榻上,并未束发带冠,一头青丝漫洒,说不尽的旖旎风情。
白皙姝艳的脸上,朱唇轻启。
“失礼了,罗姑娘请坐。”
山彩拍拍身旁的象牙榻,罗仪卿看左右并无绣墩,想着还要从山彩身上获取昨夜那大汉的消息,犹豫片刻,便紧挨着山彩坐下。
“山县令,此次襄川瘟疫,你为何将患病百姓扔出城外?”
她凝视着山彩的瞳孔,希冀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波动,谁知却不知不觉,被那浅金色的深邃眼眸吸引。
山彩微笑,薄唇轻启:“当然是为了保全城内的百姓,试想这些人如果继续留在城内,必然会传播瘟疫。”
“那又是为何关闭城门,不许医官们入城呢?”
“襄川瘟疫,许多百姓都想要逃出去,若是我大开城门,染病的百姓跑到其他城池,不知还会引起多少灾祸。”
榻上的美人欺身上前,吐息在仪卿耳畔,音调幽清含怨,似浸透曼陀罗的鱼钩。
“唉,谁又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呢?”
罗仪卿脑子有些晕,而接下来,山彩所说的话,又让她陷入深深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