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修言简意赅道:“梦境而已。”
杨善脑子绕了一个圈,慢慢领会了这句话:“……所以,你穿了?”
司徒修没答,聪明人绝不在此多言,他反问道:“你很在意那个楚云陵?为何那么殷勤地飞来飞去?”
“我是玄鹤,飞一飞有什么问题吗?”杨善反问道。
“你方才声音高亢,伸颈扬头,双翅频频振动,展示你华丽的羽毛。”司徒修意有所指。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善问。
“很像鸟兽求偶。”司徒修淡淡道。
“……”
杨善微皱眉头,不想说话。在这个奇怪的问题上,没必要掰扯。
司徒修顿了顿,道:“你脸色有点难看?我分析的不对吗?”
杨善旋即微微一笑:“我在思考,你是否真的着女装了?”
“……”
立竿见影,司徒修沉默了。
两人干瞪眼了一阵,打算一致略过眼前的话题。
就在此时,一阵山摇地动。
几个呼吸里,梦境剧震,逐渐崩塌。
“铛铛铛铛铛”的声音把他们唤醒。
云水心,桃林。
弟子们同一时间从梦境中醒过来,神色不一,有的脸上带笑,有的愁眉苦脸,有的眉头微蹙,有的脸颊湿润。
大家都被一阵铃铛声惊醒了,神思还沉浸在梦境中,缓了缓,脸带茫然,接着下意识侧头,朝自己的队友看去。
“褚炎,给本座立刻滚来清谈室!”震耳的一声,语气仿佛凝结了冰霜。
弟子们吓了一大跳,循声向前方看去,发现桃桃院长正拿一张传音符,脸色阴沉,声音裹挟着汹涌的怒气,模样像是要吃人。
大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褚炎这个名字,在座的八名弟子都不陌生,大家不禁想,难道这个褚师兄又闯祸了?
只见桃桃院长面色严肃道:“今日不管你们在梦境里看到了什么,记住,绝不可宣扬,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他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令人渐渐放松,不知不觉间大家都点了点头,然后铺天盖地的睡意袭来。
杨善眼角余光撇见他人的反应,忙闭上眼睛,果断晕了。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铃铛声,弟子们先后不一的醒来。
桃桃院长直接宣布道:“今日晚修都是甲等,你们下学了,回去吧。”
弟子们还未反应过来,骤然一听甲等、下学等字眼,心底漫上一股子欣喜,将课堂上的什么共梦都抛之脑后了。
大家高兴地起身,还未辞别师长,遂见桃桃院长遁光一闪,已然离去。
翌日,所有弟子从玉牌中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云水心一百六十五条的学规,新增了一条「未得允许,禁入寻静室」。
寻静室何处?桃桃院长在云水心的私寝。
杨善寻思,褚炎不愧为闯祸高手,这就令人见证了云水心的学规历史。
接下来一连三四日,杨善都没见过褚炎,可算平静了些许。
为什么是些许呢?
某一日,谭病在下学后,于云水心的桃林之中抚琴,杨善旁听,常年盛开的桃花从枝头徐徐飘洒,为二人渡上了一层梦幻色彩。
美人含笑,眉目多情,桃瓣纷飞,琴音袅袅。
于是,第二日课前,谭病的桌案上顺理成章的多出了四五枝桃花。
杨善回想头一天傍晚,谭病抚琴结束,有一名男弟子上前送了谭病一枝桃花。
杨善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因此,在看到谭病桌上的三两枝桃花时,他直接将花枝抱到了自己桌上,找个瓶插了起来。
颇有点挑衅的意味。
在他看来,这事最多再持续几天,那名弟子看到谭病无动于衷的态度,就可以罢休了。
然而在外人眼中,他们都姓白。送花的人暗暗寻思,这白善是什么意思呢?把自家兄长的桃花枝抱到自己怀里去?
第一日,杨善从谭病的桌案拿走了桃花。
第二日,杨善发现四枝桃花有一枝摆在自己桌上。
第三日,杨善发现只剩下一枝桃花摆在谭病桌上。
但他可不管那么多,总之,打谭病的主意,那就是不行。
故而,一连三日,他都把桃花枝全部抱走。
考虑送花人的委婉行为,杨善认为由他拿走桃花,既可以为对方留些体面,又能够坚决的表明态度。
时间来到第四日,杨善看到没有桃花枝了,不禁一笑,感叹策略有效。
这时,时辰尚早,太阳尚未升起,住在丹霞峰的新弟子还没到云水心。杨善解决了一桩事,心中高兴,嘴里哼着调子,双手背负到脑后,打算去隔壁食肆吃一碗小馄饨。
他刚迈出讲堂,门口出现了三位师兄。
从入门时间看,这三位不属于新弟子,算是师兄。不过因着杨善是莲花峰的真传,他们开口都叫的是“白师兄”。
杨善微微一愣,心想自己不认识这三人吧?遂客气开口问:“三位找我,是有何事?”
这三人互看了一眼,又望向杨善,眼神有些奇怪。在他们互相打量时,杨善也略略打量了一番三人。
乍一看,这三人长得也算英俊风流,不过他们统一穿着校服,又无明显的个人特质,杨善望过去,竟觉得都长一个样儿。
属于好看,但放在一起,很难全部记住。
这三人也自报了名号。
“唐霖如。”
“林莫仙。”
“张清城。”
出于礼貌,杨善虽搞不清状况,也出口道:“白善。”
张清城站在三人中间,他微微上前半步,问道:“白师兄,我们三人中,你属意谁?”
杨善被这话惊住,呆了一刹,回神后,他仔细观察了三人的眼神,互相之间似有某种敌意,结合张清城的发问,杨善猛然领悟了其中意思,疑惑道:“三位……师兄,我们素不相识,此话是否有些冒昧?”
林莫仙道:“我们不是已经互相了解三日吗?”
唐霖如道:“莫非白师兄还想了解一段时日?”
张清城道:“若是如此,也请先选一人。”
杨善被这三句话砸晕了:“等会儿,什么时候了解了?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张清城道:“白师兄不是一连收了三日桃花吗?桃花枝上刻有我等三人的名字,这三日天天都见面,只是不曾说话而已。”
杨善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天天把花枝插在瓶里,哪里注意过什么名字。何况,新老弟子上下学时辰一致,去哪里不都是乌泱泱一群人,谁还不是天天见面么。
他错了,他应该把桃花直接丢掉的。
但面对这三位看起来如此客气礼貌的师兄,又委实不好恶语相向,杨善只得实话实话道:“我先前不知这些,且我已有道侣。”
“撒谎。”
“假。”
“借口。”
杨善再次诚恳道:“确实有道侣了。”
张清城道:“白师兄,我们既然前来,自然了解过你没有道侣。”
杨善仔细想了一想,白善的身份属于临时起意伪造的,自然是信息越少越好,的确没有道侣,他于是换了个说法:“实不相瞒,我已经打算修无情道。”
林莫仙道:“修无情道?”
唐霖如道:“我记得云陵仙尊并不修无情道。”
张清城道:“天悟仙尊也不是无情道。”
三人又开口道:“假。”
杨善有些恼怒道:“我不喜男子。”
张清城道:“褚炎师兄和你相谈甚欢,不可能。”
杨善没想到,褚炎已经到了不用出现,便可以影响他人的程度,果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杨善叹气道:“那没办法了,既然三位师兄执意,我只好实话说了。”
三人点点头,神色认真。
杨善将预备的话在口中荡了一圈,看着三张年轻的面孔,心中叹息,还是把那句‘谁也看不上’吞了下去。
他道:“抱歉,我决定孤独一辈子。”
这个理由,三人像是还能接受。
林莫仙道:“既然这样,叨扰了。”
唐霖如道:“打扰。”
张清城道:“告辞。”
三人转头离去,消失在了拐角处。杨善挠头,一时觉得有些新鲜。他见过对人诉说心意的,没见过一来就是三个人的。
这是选菜吗,三选一?
他还真搞不懂如今的年轻人。
这时候杨善也没心思去食肆了,他信步走出去,想到云水心广场等着谭病过来。
他走出几步拐个弯,来到回廊,清早的云水心安静得只剩潺潺流水声。张清城背倚柱子,手里拿着一幅卷轴徐徐展开。
杨善本想绕路走到对面,免得又遇到,谁知余光一撇,他脚下顿住了。
那卷轴装帧甚好,上面有字有画。
很眼熟,那字迹。杨善怔了怔,可他平生很少作画,更极少同时题字。
那属于他的字迹,是谁在模仿?
听到轻微脚步声,张清城马上把卷轴收了起来。
杨善已经走到他身后,张清城转头一瞧,松口气,道:“白师兄。”
“嗯,你这画是何处得来的?”杨善指向卷轴。
张清城道:“这是当年我父亲所画。”
“那一行字也是他写的?”杨善这看似随口一问,张清城却并没有立刻答出。
张清城眼睑垂下,像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望向远处雾蒙蒙的天色,道:“是另一个人写的。当年我父亲还是一个画师,蒙此人指点,从此才走上修行路。我那时还是一个孩童,仅有一面之缘,连话也不曾与他说过。不过以他的风姿,想来早已经飞升了。”
张清城的语气颇为遗憾。
“哦?那他叫什么?”杨善问。
张清城摇摇头:“我也不知,他虽对我家有大恩,可于他而言,大约只是举手之劳,我父亲那时不过一介凡人,只以客人来称呼他罢了。”
杨善道:“我能看看这画吗?”
张清城道:“白师兄要看也无妨,只是别被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