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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杨逍握着突然滚到脚边的青玉酒壶,将范遥扔过来的药撒了进去。辛辣酒液入喉的刹那,他顿了顿,随即昂首喝了一大口。
"果然是小叶子啊。"
杨逍抹去唇边血渍,白玉般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些许青气。三丈外的乌篷船上,范遥早追上了叶欣,正撕下衣摆给她包扎手腕。青铜面具早已摘下,露出那张被江湖人称作"玉面修罗"的脸。
月光淌过他高挺的鼻梁,在轮廓分明的下颌投下淡青阴影。几缕散发被夜风拂过,却折不断眉宇间凝着的冷峻。唯有低头为少女系结时,长睫垂下柔化了眼角的锋芒,恍如雪水化在青瓷盏沿。
"欣儿。"范遥扣住她欲缩回的手,"你该知道生死蛊发作时,你的腕脉会结霜。"拇指按上她跳动的脉搏,三年未唤的称呼脱口而出时,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
叶欣猛地抽手,银铃摇撞在船桅上叮当作响。转身时广袖拂过范遥侧脸,残留的杜若香里混着新添的血腥气。
"遥哥当知,有些霜雪..."她顿了顿,声音突然轻得像柳絮,"也未必就冷呢。"
两人的生死蛊起于那场意外。生死生死,倒并非是当真同生共死。只是若一人死了,另一人也会受到重创,脱一层皮。若其时身处平安之地也就罢了,若身在险境,也便等同同生共死了。此外,此毒蛊也称情蛊。若是动情,必然引起蛊虫清醒,导致动情者苦痛难当,而另一方也会有所感应,深遭其害。只是由于蛊虫在范遥处,相较而言,他所受的苦痛更大一些。
也正因此,范遥很清楚叶欣没有死。然而也仅限于此,他找不到这丫头,更谈不上去解了这蛊。堂堂明教高手,和一个小姑娘被这生死蛊给绑在一起,想想也真要命。
杨逍的轻笑从雾中飘来:"小丫头出息了,功夫长了,还学会调制毒药了。"玄铁扇劈开浓雾,惊起的水浪中,他青色身影如鹤掠过水面,"只是这解药里的龙茛草,放得可比正常多了三钱呢。"
叶欣瞳孔骤缩。腰间软剑尚未出鞘,范遥的身形已挡在了她身前。两位明教高手隔剑对视,却在看清彼此眼中血丝时同时收势。浪涛声里,当年那个总在光明顶偷果子的少女,此刻正将银铃捏得咯吱作响。
范遥忽然想起叶欣及笄那日。杨逍提着沾露的杏花踏进药庐,将镶着明珠的玉簪插进她发间:"我们小叶也该学些姑娘家的玩意。"可第二天就亲手折断她绣坏的鸳鸯帕,冷着脸教她练逍遥游步法。
"逍哥,是我不小心..."
一旁的叶欣突然放缓了声调,像极了当年服软讨饶时的模样。
杨逍嗤之以鼻。不小心?将解药分量弄错,这不又成毒药?自己刚才因恍神已经在这丫头身上栽过一次,自不可能再栽第二次。杨逍折扇倏地收拢,刚要发作,却接到范遥递过来的眼神,又想起当年小丫头偷懒被他逮住时,总爱拽着他袖角晃:"逍哥最好了。"忽然心头就有些软了。
浓雾渐散,十二盏莲花灯摇摇晃晃地从远处飘了过来,围住了画舫。叶欣从怀中又摸出一个极轻巧的瓶子来,扔给了杨逍,娇笑道:“还多一瓶。这回可不是假的了。”
说罢,足尖轻点灯盏,白纱裙裾绽开如月下昙花,似要离开。范遥一凛,正要追去,却见少女回身,在他耳边低语:“别追啦。七日后亥时,落月崖下见"。
杨逍捏着被扔过来的冰玉瓶,瓶身还带着体温。这瓶极轻巧,又被她贴身装着。范遥到底不是登徒子,便没有摸出来。此刻瓶中药丸在月光下泛着淡蓝,正是用雪莲炼制的七绝散解药。
"难怪我们找不到她,这丫头竟是在王府里。"
杨逍眉头微凝,随手将药瓶抛给范遥,"这三年不联系我们,倒是在朝廷大军大举南下这当口来这里晃一圈是什么意思?"
他对叶欣的夜枭卫身份并不在意,一个靖安王府的杀手而已,要是汝阳王府他还得多关注下,况且这丫头的功夫也就那样。只是也不知她怎会去了那里,这些年又得遭怎样的罪才能走到这一步。他摇摇头,挥了挥袖子,露出腕间新添的冰裂纹——却是七绝散将愈的征兆。这个毒虽然厉害,倒还拦不到在江湖中横着走的光明左使。这丫头也太小看他了。
范遥微蹙眉头,低头看手中尚存余温的药瓶,忽然发现瓶底刻着一行歪七八扭的字:"范遥大坏蛋。"这竟是过去光明顶上的旧物。也不知是哪次被他气狠了,竟在这里骂他。字迹被摩挲得模糊,显然被人反复抚摸过许多遍。
夜风卷着隐约的吴语小调飘来,掌心的疼痛愈发明显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他敛了心神,眸色幽暗地望着叶欣离去的方向,水天相接处淡淡的白影,那是一艘大型的游船画舫,周围还有多条小船护卫。
此时谁也没注意,漂远的莲花灯里浮起银色小虫,正朝着那画舫振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