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前吃了大半盒酒心巧克力,罗茜晚饭吃得不多,她扒拉了几口牛肉,就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书桌前。
桌子上放着一本绿壳笔记本,是周末那天,罗茜在三味书屋买来记语文学习相关内容的。
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那天周华琛给她做的联想测试:
铅笔→尺子→文具袋→拉链→外套→毛线帽→琴弦→弓箭→白孔雀→周华琛。
房间只开了盏台灯,朦朦胧胧地亮着,把最后的名字暖洋洋地裹在灯光里。
窗户开着,带着木槿花香的晚风吹过,掀开了轻纱一样的窗帘,银白色月光洒了进来。
屋内寂静无声,偶尔能透过门缝,听到客厅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
罗茜盯着名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动,她“砰”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回头寻找声响的来源。
房门依然紧闭,窗帘随风飘动,带起了窗台上放着的糖果罐子。
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洒在草地一样的绿色地毯上,罗茜走过去,蹲在地上,摸摸脸颊。
一点点热。
大概是酒心巧克力吃多了,或者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量太大。
她真的觉得有些晕了。
罗茜把糖果捡回罐子里,重新放到窗台上。
顶着昏昏沉沉的大脑稀里糊涂写完了学校的作业,罗茜长呼一口气,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大床上。
没盖被子,直接睡到了天亮。
罗茜难得在闹钟响之前醒来,她坐起身的时候,头昏脑涨的,嗓子也不太舒服,有些酸痛,大概是昨晚没关窗,有些着凉。
窗外的天气阴沉,吃完早饭,罗茜刚出单元门,湿漉漉的空气就迎面扑了过来。
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所以罗茜没有带伞,今天起得早,她打算走路去学校。
每走一步,裤子口袋的钥匙响得叮铃哐啷。
楼下杉杉阿姨家的钥匙,她今天得给余非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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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人臧克家在《有的人》里写道: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保安小哥早上看到罗茜的时候想到了这句话。
半死不活的罗茜面无表情,四肢僵硬踏进了学校大门。
来得很早,没迟到。
居然没跑到他面前翘着尾巴耀武扬威一番,而是板着严肃认真的脸老老实实进了校门。
真是见了鬼了。
难怪今天没出太阳。
罗茜刚进教学楼,就看到学校大厅的公告栏前面挤满了人,她凑上前去,歪着脑袋从人群夹缝中看上面的内容。
周华琛获得市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的旁边,是余非的通报批评。
“好厉害,又得奖了。”
“这样下去,上大学会被保送吧。”
这是说周华琛
“才转来一个礼拜吧。”
“是啊是啊,已经是第二次记大过了。”
“唉,看来快被开除了。”
这是说余非。
讨论余非的声音要更多一些。
“不要吧,我还没和他说过话。”
“你还想和他说话?他看起来好凶,脾气肯定很差。”
“但是他长得真的绝帅,哎呀你不懂,都是这样的,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很古怪,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嗯,没错。
罗茜赞同地点了点头,周华琛也是,总是不知道怎么就不理人了。
不过好像只有她这么认为,其他人说起周华琛,都说他:温润如玉,和煦如春,明朗清隽,笑靥如阳。
“怎么会,周华琛也很帅,他脾气多好,上次我体育课摔到了腿,还是他送我去的医务室……”
“也是,而且听说有个女生一直缠着他,他也不生气。”
“也有可能是他太迟钝,一心扑在学业上,而且还有这么多课外班要忙,哪有心思想这些。”
“怎么可能?有人一直围着你转,你会没有察觉吗?余光都能感觉得到吧!唉,周华琛真是体面,要是我,烦都烦死了……”
罗茜这会儿已经挤出了人群,上了楼梯,三班上学期做的生态缸失败了,现在单纯是个敞开的大水缸,养了金鱼、蜗牛和乌龟,罗茜书包里带了干面包,打算去给它们喂食。
都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嗜甜,罗茜很少感到难过。
罗茜特意先绕到了一班,她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往里瞧,一班不愧是尖子班,还不到七点,教室几乎坐满了,每个人都在埋头认真学习。
认真学习的人群里,她没看到余非。
也没看到周华琛。
回到班级,习惯性把书包放在她座位旁边的空座上,打开书包拉链,拿出水杯、文具袋、各科试卷一一摆在空桌上,从最底下拿出被压扁的干面包,穿过大半个教室,去给小动物喂食。
方雅来到班级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罗茜,她坐在讲台下的椅子上,靠着窗户,盯着生态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和铜钱草。
上学期做的生态缸,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下了课全都围在前面,叽叽喳喳讨论着。
好奇心褪去后,大家渐渐忘了这回事。
后来缸里的水开始变得浑浊,翠绿的蜈蚣草开始融叶,残片漂浮在水面上,金鱼漂浮在残片旁边费力呼吸,没有活力地甩尾巴。
还是罗茜注意到不对,及时打开了生态缸。
过了一个假期,现在生态缸里的小动物,只有罗茜在喂,她甚至问老师要了班级钥匙,假期也会混在高三生里,来给那些金鱼乌龟喂食。
方雅总觉得,罗茜和他们不一样,她关心着大部分人不关心的事情。而大部分人关心的事情她好像不怎么上心。
“嘿,罗茜,怎么了?不舒服吗?”
被突然拍了肩膀,罗茜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回头看到方雅站在身后,她不明所以地回答:“嗯?什么?”
“看你没精打采的,而且居然来上早自习了。”
“哦。”罗茜吸了吸鼻子,“昨天睡觉忘关窗了,有点头晕。”
头晕的罗茜一整个早自习都趴在桌子上,乔然发物理试卷时故意用卷子盖住了罗茜的头,罗茜居然都没发作,她只伸出手,往自己脑袋上摸索一番,抓着试卷,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因为静电,后脑勺有些炸毛。
已经离开的乔然见状退了几步,又站到了罗茜身边,唱歌一样得捏着嗓子:“怎么啦怎么啦,罗茜怎么这么没精神呀?”
罗茜没说话,前桌的方雅转过头来开骂:“你怎么话这么多,烦不烦人,学习学累了歇一会儿怎么了?”
“学习学累了?”乔然语气惊讶,看了一眼罗茜,贱兮兮地说:“罗茜?学习?学累了?我没听错吧!”
“滚。”方雅拿出厚厚的牛津词典,一把拍在他脑门上。
“滚了滚了。”乔然嘻嘻哈哈起身:“罗茜再见。”
方雅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跟身后默默举起手的罗茜击了个掌。
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孟平文先生的声音平和温厚,向来催得人昏昏欲睡。
还好这周她坐在门边,罗茜打开后门吹风,风携着几缕沉木香扬起罗茜额前的碎发。
她清楚地看见了少年背着白色书包路过她时,瞥了她一眼。
很快,又收回了眼神。
周华琛。
迟到了?
第一节下课后罗茜被孟平文叫去了办公室,等到大课间她才有时间去一班找余非。
教室内学生三五个聚在一起,讨论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几个黑乎乎的脑袋挤在一块儿,挡住了罗茜看向里面的视线。
根本看不到余非。
乔然买了水回班级,正好看见猫在一班后门鬼鬼祟祟的罗茜,顶着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像是要去抓老鼠的猫。
他拍了下罗茜的头:“嘿,干嘛呢?”
罗茜转头看见乔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此人油嘴滑舌,哪个班级他都混得开,她拽着乔然把他往一班里一推,小声嘱咐:“你去帮我找一下余非。”
乔然被推了进去,又倒退着回来往后弯腰,在罗茜耳边低声说:“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小声?”
不等罗茜说话,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问自答:“哦,怕传绯闻,罗茜盯着余非流口水。”
说完一溜烟闪身进去了。
罗茜叹气,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一转身看到了在走廊上和同学说笑的周华琛。
眼下有些乌青,好像没睡好。
他靠在米白色的栏杆上,好像没看见罗茜。
罗茜想跟他打个招呼,手腕刚刚抬起几厘米。
周华琛的眼神就飘了过来,好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动作。
“有个女生一直缠着他。”
“怎么会没有察觉。”
“有人一直围着你打转,余光都能感受得到吧。”
“真是体面。”
“要是我啊,烦都烦死了。”
窗外的香樟树叶在灰蓝色的冷调中沙沙作响,湿气裹着泥土香气盖住了沉木香。
罗茜动作顿住了,等她攒足了勇气,抬头再次看向周华琛时,他眼睛里的笑意消失殆尽,像是冬天的北风吹过,冷得让人想打寒战。
余光确实察觉得到。
说得没错。
很敏锐。
罗茜抬起的手腕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