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以负熵为生——薛定谔」
——罗茜的《名言收集笔记》
/
罗茜初中毕业那年,教她的物理老师曾老师刚好退休,在最后一节物理课上,头发已经花白的曾老师跟他们聊起了薛定谔。
在此之前,罗茜只记得薛定谔有一只不死不活的猫,这只猫让当时全世界的物理学家夜不能寐,不得安宁。
曾老师介绍了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中提出的观点:
人活着就是要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
“熵是无序程度的量化,熵增定律的本质是说,在没有外力作用影响下,一切的一切都会朝着混乱无序的方向发展。”
“夜空中的星星会熄灭,变成黑矮星、中子星,或黑洞,黑洞会蒸发,行星会退化,没有记录的历史会被遗忘,不整理的房间会变乱,久不维系的朋友会变得疏远。”
“熵增是宇宙中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
“宇宙终将在混乱中迎来热寂,走向死亡。”
“而人,生而有序,在有限的生命里对抗着伴随一生的熵增,生命以负熵为生。”
那时候的罗茜听得一知半解,曾老师想讲的似乎不只是物理知识。
后来高一升高二的假期,她和周华琛进行着人生中的第二次冷战。
不用去找周华琛,她整个暑假闲得生花,在家里无聊翻物理课本时重新看到了熵增定律,又想起了曾老师当时的那番话。
她和周华琛的关系因为没有了外力作用正在熵增。
罗茜开始回忆,似乎从认识周华琛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外力作用一直是罗茜。
罗茜永远追在周华琛后面跑。
小食堂里坐在周华琛旁边吃饭的是罗茜。
两班合上的体育课上二人三足游戏里,和周华琛一组的是罗茜。
周华琛玩跷跷板时,另一头是罗茜。
假期把窝在房间练琴的周华琛喊出来在太阳底下疯跑的还是罗茜。
她在不知道熵是什么的时候就在对抗熵增了。
罗茜凭借自己单方面的努力,和原本毫无交集的周华琛长成了青梅竹马。
于是高二开学后的九月里,罗茜打着“好好学习”的旗号,诡异地出现在了三味书屋。她制造了一场不像样的偶遇,又一次站在周华琛的面前,对抗着这条爱因斯坦认为的“科学定律之最”,别别扭扭地开口:
“同学,请你让一下,我要拿你身后的书。”
“在和我说话吗?”周华琛抬头慢悠悠发问。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罗茜低着头,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向下拽,坠得难受。她用鞋子轻轻地一下一下蹭着地板,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
周华琛终于笑了,抿着嘴唇,笑得不明显,但没再掩饰。他转过身去,目光在书架上搜寻,拿了一本书回身递给罗茜,勾着嘴角,戏谑着语气一字一句地问:“《孔雀高效养殖技术问答》?是这本吗?”
“……”
“是。”罗茜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回答,把那杯跟着她转了好几个来回的去冰三分糖百香果茶塞给他:“买一送一,给你了。”
罗茜的勇气已经用没了,她抢过那本什么什么孔雀指南,转身就逃跑了,在地板上顺了个蒲团,窝在图画书摊的角落里看《一千零一夜》。
勉强算是和好了……吧。
根据罗茜对周华琛的观察,周华琛周末上午会去学校教室上自习,中午去学校门口的满月小馆吃一份周日特供的海风套餐,接着来三味书屋看两个小时的书,最后在下午三点坐35路公交车回家。
于是三点一刻,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小时的罗茜终于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抖着两条麻得像80年代没信号的电视机一样的雪花腿,扶着书架,活脱脱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然后又和周华琛对上了眼神。
“你怎么还没回家?”
“老韩假期去你家家访了?”周华琛答非所问。
“你怎么没喝百香果茶?不冰不甜的。”罗茜也答非所问。
“你又没给我吸管。”周华琛幽怨地回答。
“哦!”罗茜一拍脑门。
周华琛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想再找一把椅子,转了一圈没找到,只好从一旁拿了两个蒲团,摆在书架前面,用眼神示意罗茜坐过去。
“所以,老韩去你家做什么?”周华琛把话题重新拉了回去。
罗茜跌跌撞撞走过去,坐在蒲团上,抱着膝盖叹了一口气:“老韩说我语文成绩太差。”
周华琛点头赞同:“说得没错。”
罗茜小声哀嚎:“所以我的语文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想象力贫瘠,没心没肺,好逸恶劳……”
“停。”
罗茜不想听了。
周华琛转头,突然坐直身子看向罗茜:“我们做个联想测试吧,罗茜。”
“联想测试?”
“对,联想测试,测试你的联想能力。”周华琛思考了一下:“比如铅笔,它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嗯……”罗茜迟疑地回答:“尺子?”
“然后呢?你会从尺子想到什么?”
“文具袋。”
“继续。”
“拉链,外套,毛线帽,琴弦,弓箭,白孔雀……”
罗茜停了下来。
“然后呢,白孔雀会让你想到什么?”
“然后……”
罗茜没回答,她转过头,偷偷看周华琛的侧脸,他的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清晰又柔和,像晕开的水彩画。他低着头的时候好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衬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沉木香,跟她说话也没抬头,认真翻着手里那本《Oliver Twist》。
“嗯?白孔雀之后呢?”周华琛又问了一句。
“周华琛。”罗茜说。
被叫了名字,周华琛转头,然后猝不及防得,和罗茜对视了。
罗茜双手抱着腿,枕在膝盖上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睫毛微微翘起,奶茶色的微卷及肩发被她掖在耳后,松松软软地贴在白得发光的脖颈上,像流动的甜腻的焦糖,或者说……
他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看到了阳光。
他喉咙上下滚动,然后突然额头上被拍了一掌。
掌心冰冰凉凉,刚刚一定还握着冰果茶。
力道不重。
又足以把他拍醒。
他看到罗茜把手凑过来,眼神真诚,给他看手心:“蚊子。”
……
于是他在罗茜的缺点里又添了一条——注意力不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