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白 第3章 绝望

一直到八岁前，我的家庭都很幸福。

爸爸是作家，他写的悬疑小说很有特色，不少青年女读者都酷爱他的作品。

妈妈经营着一家面包店，在市中心步行街最繁华的位置，生意十分火爆，尤其是到了周末，店门前便会排起长长的队伍，大多数都是慕名而来购买面包的年轻顾客。

据说，妈妈的面包，能让人想起初恋的味道。

但因为特殊的原因，妈妈的身体状况很差。不舒服时，就会让爸爸照看门店。

可无论他们多忙，都不会忘记照顾我。身在这样美好的家庭中，我近乎是无忧无虑地步入小学，而成绩也是一路遥遥领先。

巨变是从我八岁那年的12月25日开始的。

圣诞节，外面下着雪。雪花晶莹地飘落。

它们就和妈妈一样美丽。我想。

“我回来了！”爸爸推开门，手里拿着闪烁着荧光的圣诞树。

“辛苦了……没冻着吧。”妈妈上前关心他，语气有些无力。

圣诞树上的音乐盒缓慢播放着《Happy New year》。我们坐在一起，轻声唱完了那首歌。

然后她倒下去。

“木头……木头！”

我害怕极了，从来没有听到爸爸那样恐惧而无助的嘶吼。

…………

妈妈暂时脱离了安全危险，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被确诊为肺癌晚期，还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

那天晚上，母亲试图安慰父亲。

“没事的，我还有三个月来跟你们告别。”

父亲失声痛哭，他紧紧抱住母亲，生怕一松手，母亲就会离他而去。

“我要救你。”他不断呼唤着妈妈的名字，“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跪在母亲床边，良久，传来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直到睡着前，他还一直呼唤着母亲。

他带着妈妈去了很多地方寻医，这期间，将我托付给外公外婆照顾。

妈妈的第一次化疗很顺利。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承受住那样的痛苦。

虽然失去头发，但她依然美丽。

在电话里，爸爸颤抖着安慰我:“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第二次化疗后，妈妈的情况大有好转，每个人看到她神采奕奕的样子，都会认为奇迹发生了。

奔波数月的爸爸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

他搂着妈妈，两人享受着短暂告别死神的惬意。

死神并没有走远。

第三次化疗的效果并不理想。

在很短的时间内，妈妈肺部的癌细胞出现大面积增值，几乎囊括了整个肺部。

手术在紧张而压抑的氛围中进行。

万幸的是，由于发现及时，妈妈没有死在手术台上。

在深夜和爸爸的交谈中，医生说:“虽然夫人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已经时日不多，医院做了最大的努力，也是无力回天了。”

那是全国最好的肺部治疗医院。

“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父亲哽咽着，对这个绝望的消息不可置信。

“让她再住在医院中也无济于事，抓紧时间陪陪患者吧。”

第二天早上，当太阳还未划破天际，云端依旧布满星云时，父亲在长久的不眠中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轻轻摇醒了母亲。

“要不要去看日出？”

母亲没有力气回应他，只是微微点头。

他们走出数月笼罩着阴影的医院。

死神紧跟着他们。

他们互相扶持着，在日出前赶到了那城市里最高的楼。

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无比温暖。

他们紧紧依偎，看着升起的红晕逐渐填满天空。

清晨的春风微寒，拂过他们面庞。

当浪漫的晨昏结束，只剩光天化日下的现实。

“回去吧……”妈妈叹气，眼前这一幕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太多的机会观看。

一生有无数个日出。

每一天绚烂的日出都在上演，只有这平凡的一幕真正到了结束时，才会明白它的可贵。

“结束了。”爸爸的眼中已灌满泪水，他唤着母亲的名字，“回去吧，我们回家。”

当他们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重新经营起面包店时，我感到一切都回来了。

还是熟悉的场景，还是温暖的景象，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我天真的认为父亲真的治好了母亲，又天真的认为母亲在发自内心的微笑。

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母亲忍受着无尽的痛苦。癌细胞正将她侵蚀，她本就苍白消瘦的脸愈发憔悴无力了。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每天爬到这座城市的顶端，一日不差的看日出。

我想跟着来，可他们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肯。

他们默默无言地望着日出，再静静等待现实的到来。

有一天，妈妈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拉着我要去买东西。

“妈妈要出远门了，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妈妈都给你买！”

她原本虚弱无比，甚至要人搀扶才能稳步行走的身躯，在那一天格外有力。

“我……”我踌躇着。

“我想要妈妈……妈妈能不能不要走……”

“不行哦，妈妈要忙很多事情，忙完了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我用自己稚嫩的手拉住她的衣角，试图减慢她的步伐。

她一件又一件地挑选衣服，一包又一包地买零食，一捆又一捆地买书。

她忙的不亦乐乎，全然忘了自己是个羸弱的病人。

“这些，我都不想要。”我很生气，认为她对自己说的话毫不在意。

妈妈的背影在颤抖，泪水一滴一滴落下，很快浸湿她的毛衣。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放声地哭，把数月累积在心中的绝望一同哭了出来。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原谅妈妈……原谅妈妈……”

我吓住了，印象中，妈妈虽然体质弱，却是个坚强的人，从来不会表现出她太过脆弱的一面。

我轻声安慰她。

…………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起。

爸爸妈妈也像往常一样和我告别。

日出悄然而至。

妈妈被重重光晕包围，她痛苦地惊叫。

爸爸没有喊她的名字。

他俯下身，轻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妈妈叫喊着要水喝。

清凉的泉水湿润她干燥的唇瓣。

她稳定下来。

“我……还不想死……”

“亲爱的，你不会死的……”爸爸微笑着。

“告诉霖霖，妈妈……对不起她，我爱她……”

红晕散去，妈妈紧闭双眼。

阳光打在她身上，直到最后一刻，她依旧是如此美丽，就像凋谢的花朵。

父亲惨笑着。

他在呼唤母亲。

整个山谷都能听到回音。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