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发现沈以敖的时候,信号已经被切断了,他还乐呵呵地朝着对面人的笑,这让沈以敖不禁心生恶寒,大概是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得出来。
“我把东西送到厅里了。”沈以敖对他说。
韩棠好像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还是说已经释然了,他没由来地说:“那个啊,你送到哪去我都能拿回来,你就信我的好了。”
沈以敖朝着身后的木制椅子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自己给自己斟了碗茶。他吹了吹茶叶,盖住了盖子,没喝一口却又放了下去。
韩棠看他样子,说:“还是难以相信,为了这件事,非要闹到这个程度,别闹了行吗?”
“闹?你看我的样子像跟你玩过家家吗,堂哥?”
“你疯了吗?那件事传出去,不仅是韩家,还是沈家,全都会连根拔起,况且现在外界,看的就是我们两家的笑话,而政界,自打二爷退休,我们哪一家过得舒坦,还有你那个不值钱的爹,宁愿在破区当个检察长都不愿意起身参政,你们是干什么啊,没有我们韩家在背后帮你们处理黑色产业链,沈氏能如日中天地鬼混吗?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臭小子,你他妈不记得当时在府里跟我说的话了吗?你要我做老板,永远做我的小弟,我现在为你处理家务事还被你管上了是吧,你要不要自己跟你叔叔说你干了什么啊,你他妈真是,我给你擦屁股擦累了,自己跟我爸说去吧。”韩棠一生气,走过来踹了一脚沈以敖的桌腿,盛满茶水的碗连茶带水淌了一地。
“来人。”沈以敖朝着门口处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来了几个下人,匆匆擦干了水分又退了出去。他眉头紧锁,闭了闭眼依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拖着脑袋,实在没什么办法可言。若不是当时戏演的太过,至少得让一个人不相信才行,现在所有人都相信他与韩棠的对立关系,结果就是他不得不颠掉点什么,否则戏就不是全套了。但是韩家不能乱,韩家乱了沈氏就会跟着遭殃,当局的父亲也会被查出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把目前的线索编成另一个故事了。
沈以敖攥着手中的空茶杯,用茶盖稍微刮了刮空碗,这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他喜欢这种陶瓷相撞的声音,脑子里铺天盖地的一句台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刻用在这里还真是讽刺。
“老头子出去了,等会儿回,你先等一下吧。”沈以敖的手机出现了韩棠的消息,又是那个隐藏的APP,退出界面后在手机的任何地方没有专门训练都难以找到。
“又等。”沈以敖踹了一脚刚刚的桌子,茶杯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啪地碎了一地。
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刚刚续上的香又燃灭了,沈以敖才发现自己枕着手臂在屋内睡着了。
脚边的碎瓷片收拾的干净利落,水渍也差不多干透了,他伸了伸懒腰,随后猫着身子往桌子边靠了靠,手臂折叠放在桌子上,看架势似乎还想继续睡。
“老爷回府了。”门口的下人朝里面喊了一声,大概是韩棠指使他这样干的,毕竟宅子有自己的规矩,一般下人是无权过问主子的**的。
虽然这样说有点像封建时代,但是在韩府是这样的,每个规矩都跟封建的王府里的规矩一般多,甚至还有老爷子和少爷自然而然的俗成,但好歹多少的工资做多少的工作,一分价钱一分货。
十分钟过去了,沈以敖等着,二十分钟过去了,他还在等着,半小时过去了,沈以敖把头一埋,不等了,再等就困死了。
咚咚,三声响后,自有声音进来。
沈以敖顿了顿,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袖,韩家老爷子便进来了。
“叔父。”沈以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喊了声,随即便见到韩令坐在了高处,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东西没拿到,你和韩棠还需要历练。”他伸出了手,身边的下人帮忙给老爷子的衣袖挽上了一截,之后便退了出去。
沈以敖也坐在了一边,思忖着下一步说什么。
“叔父,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拿过来吗?我知道东西在那里不会损害我们,但是若是这么直白的找,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您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受上边指令把东西回收,但是韩家一旦插手,就会从正事变成坏事啊。”
“这便是唐儿与你的私事,你父亲难道没有教育过你一定要兄友弟恭吗,我记得小时候尚还是好好的,不知道从何时起,两个人便开始一来一往的斗气,开始我以为你们是心气太傲,现在发现你们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全然没有把家族大业放在第一位,若不是这次我及时出手,又不知道被你们这两个小子搞成什么样子。”
“可是叔父我跟他真的只是玩笑罢了,我怎么能喜欢一个检察官呢,我从小就狠我的父亲,你也是知道的,我觉得是这个职位让我父亲抛妻弃子,让我母亲百病缠身,让我从小就失去亲人的庇护和疼爱,我更是知道我父亲从见到路西禾第一面的时候就似乎把我忘了,而专心培养一个外人做他的传承,我能看得出他爱路西禾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深切,你让我怎么可能真心喜欢这样一个人呢,您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不过是玩了在毁掉,但是这事外人看不出来,老爷子可不能看不出啊,我的清白可都是您说句话的事情,弟弟这么小肯定是被哥的演技折服了的,但是弟弟啊,跟哥好好学学,总有一天你也可以的。”沈以敖不甘示弱地回怼了回去,韩棠想要反驳说:“这也不能证明哥你是帮衬着那群饭桶来整我们韩家啊。”韩棠拿着水果盘,端到了韩老爷子手边的主桌。“别说是玩玩的,哥,你在外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玩玩的,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你——”沈以敖白了一眼,感觉跟韩棠多说无益,便不再说什么。
“怎么,我说到点子上了?你还真是跟那个有病的检察官有一腿啊,哥啊,哥啊,你可长点心吧,他不知道啥时候都能疯了,你还在这边给他洗脚呢,不如看看他死的时候你去送点什么好。”韩棠说话倒不像沈以敖,特别是在老头子面前,看着像个傻的,什么都说,却是想故意刺激沈以敖。
“那不能,弟弟可是先挂心自己家的竹子好了,别到时候断在外面,你又哇哇大哭。”沈以敖反讽地恰到好处,既没有抹了当家的面子,也没有随意谦让过去,让人看不起。
“好了,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跟你说件事,以敖,你母亲那边,还需要你去,所以沈氏集团,最近的上市计划就要拖延了,不过这反正不是坏事,你过去陪着她点,沈氏的大旗也不会倒,至于董事长的位置,就让唐儿先接过吧,等你母亲的病大概好些,你再回来。”
当家的明里暗里想要拿到沈氏的控股权,沈以敖倒是清楚地很,要不是他母亲的股权代持合同在韩令手中,他也不至于忍气吞声这么久。
“东西你也不用担心了,现在好好地把公司的事务跟唐儿交接一下,你父亲也在催了。”唐令说罢,转过身进了里屋,韩棠歪着头,盯着不远处走神的沈以敖。他从没有觉得沈以敖有不服气的时候,现在也是,尽管韩棠知道沈以敖为了公司努力了多久,尽管现在还是没有一点胜算,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不恨也不喜,把什么都压在心里,这点儿跟他完全截然相反。
“你不如回神去窗外看看。”韩棠最后还是告诉了沈以敖。“可能你需要先跟某个人解释清楚。”
沈以敖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出门看到路西禾猩红的眼眶,才知道这场鸿门宴的主角竟然不只是他自己。
“西——”
路西禾似是哭哑了,身上都是拖拉着的伤痕,双手被缚在椅子背上,嘴巴被胶带封着,尽管如此沈以敖也能看出来他哭了很久,是从哪里开始听到的,从韩棠进来的时候,还是韩令叫他走的时候,亦或是他否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的时候。他踩着高跷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他想要趁机会把韩家拉下水,把真相呼之欲出却在最后之际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倒打一耙,要是不是那张病历表,他父亲在路西禾和他母亲之间选择了他母亲,再一次放弃了自己,他也不会走得如此艰难。
沈以敖到临城的那天,下起了暴雨,司机在恍惚的暴雨下把他送回了老宅,他母亲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回拨着电视中不同的场景。
“你父亲来了。”
沈佳丽把电视关了,然后走回了卧室。
不一会儿便见到严哲从二楼下来,走到了沈以敖的身边。
他弯着腰要他坐下,沈以敖便停下坐了下来,他以为父亲会跟他聊一聊心里话,却没料到第一句便是要他离开。
“带你母亲走吧,去国外,我给你们订了机票,到时候私人管家会帮助你们下一步行动,你外公那边来电话了,你母亲的病情不能耽搁了,而她始终不肯离开是因为她想跟着你走,她跟我说他对你愧疚很深,想要在弥留之际弥补你,你知道晚期手术存活的概率都不到十分之一,而她这段时间只想要安静地和你待在一起,和上面的工作交接一下,不久后会有人帮你收拾工牌,正好趁这次机会退出得了,这么危险的工作不仅是我,还有你的爷爷和外公那边,都不同意你继续做,顺便把公司的具体事项也交给韩棠,我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
“你凭什么不动声色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和选择吗?”沈以敖站了起来,从刚才的沉默不语到现在的全然爆发。他不是冷血动物,但他是个人不是个货物,随便什么都能把他打发,但是现在仅凭的一腔热血大概还不足以撼动什么。
“你做的不过是蚍蜉撼树,如果想要选择权,那就要有能力才行,你看看你现在有那个能力吗?”严哲说完,没等到沈以敖的回话,便信誓旦旦地上了二楼。
“你不是想要能力吗,总有一天我会给你的。”沈以敖双手攥的死死的,大步离开了别墅。
——
现在,他抓着他的手,冰冷地雨水开始往下浇,毛毛雨倒是不冷,深秋下雨也没有风,院子里的下人各司其职,路西禾五花大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沈以敖面对面地看着他,攥着他的手。他不敢动,也不敢解开这个绳索,他怕解开了,人就像烟一样消失了。沈以敖抱着全身发抖的路西禾,片刻之后,路西禾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我帮你解开,你到我屋里。”沈以敖抽了抽嗓子,咕哝着还要抱起椅子上的路西禾,背后缠绕着的绳子三两下被他剪开,花绳就散落在地上,他扶着路西禾站起来,才发现脚上也被缠着好几层,他恶狠狠扬言总有一天要给这群人好看,却咬了咬牙不时地朝着路西禾的脸上看着,分析着他的表情或许能猜出路西禾此刻的心情,而路西禾就只是那样呆讷着坐着,不管沈以敖忙些什么,他都没出声。直到沈以敖趁着大雨没落下,把人火急火燎地抱进了屋子。
这个大宅子是有一间空房间留给自己的,他把人放在炕头,看着没有生气的路西禾,沈以敖又把一旁的被子搂起来,披在了路西禾的身上,随后便是慌忙着急地去找吹风机,找睡衣,找鞋子,找暖宝宝,烧开水,冲感冒药,一系列慌乱中才看见被子里的人挠了挠耳朵。
“怎么,冻着耳朵了吗,我看看。”沈以敖看了看,又把自己的双手覆在路西禾的耳朵边,缓慢地揉了揉。“没事吧,我看着没事,待会叫医生来看看,快入冬了冻坏了这个冬天都难熬,再开点药膏抹一抹,我小时候就抹的,很管用。”
路西禾听着,用手把他捞下来,他说:“以敖,”说时呼出一口气,好像压抑着什么,又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要不我们先——”
沈以敖没等他说完,像个孩子一样,他着急地抢着说:“哥,你先听我说行吗,先听我说。”
“以敖,我觉得我们真的走到这个程度,对咱们都好,真的。”路西禾哽咽着,他看着沈以敖眼里止不住的泪,哗啦啦地,丝线一般就倾泻出来,他甚至没有闭上眼,就这样一直淌着泪,也没有抽泣地声音,也没有暴吼,就是呼吸紊乱、眼泪横流。“你别这么对我行吗,路西禾。”沈以敖甚至冷静地可怕地质疑他在开玩笑,甚至还在最后都不相信他的话。
“在你计划一切的时候我就不是你的选项了,沈以敖,你在这里装什么可怜呢?我连选项都不是啊,就好像你的人生全都是标准答案,我是一个序号而已,为什么还要装的那么难舍难分,你不是要你父亲的爱吗?我调职,调职不行我辞职,你不是说你的计划没有我吗,那我离开行吗,我离开临城,离开国内,我出国也行,咱俩别见面了,我一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心怀正义就能放下一切新仇旧恨,咱俩别提新仇旧恨,就当是过路人,以后桥路各自归一,这件事情你能给个结果,上边也能查个结果,不差我一个,所以我自愿退出,咱俩谁也不用碍着谁,你懂吧,能明白吗?”路西禾说完,满面通红,像是终于给出了答案松了口气,亦或者自己搞了个鱼死网破,反正他现在是舒服了,终于不用做什么跳梁小丑了。
“你说什么?”沈以敖放低了声音,嘶哑着说:“你都听到了?那为什么——”
“一早,我一直都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只是在等你的选项,到后来才发现,我不用等,我根本不是什么选项。”
“不是的哥,你听我解释,你根本不是什么选项,你为什么把自己当做选项呢?”
沈以敖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身上的火上来,忽然烧到了自己嗓子眼儿里,一肚子沸血在肿胀,在说话的时候涌了出来,他咳了一地的血,鲜艳的红色玫瑰在床下的地毯上升起,编织出一朵朵玫瑰,此刻他眼中的屋顶忽然变成了玫红色,在光影下缭乱旋转。沈以敖想着:“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告诉,你不是选项。”可那句心里话还来不及说出口,沈以敖重重地昏倒在了地上。
路西禾吓得惨白了脸,他光着脚下床抱起他,狠狠地跪在地上企图撑起沈以敖的头,直到院里的管家听到了屋子里的喊叫声,跑进了房间,看着满面狼藉的地面和两个人,握住手机打了急救。
片刻后,救护车到达门外,所以的韩家人也逐渐聚集在韩家的门口,韩家老太爷在雨中被家里人拥簇着,在一片黑色的制服中撑起了黑色的雨伞,韩棠笑着望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摩挲了片刻,便转身回到了韩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