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三错 第43章 第十四章 光明 下

若干年前，小七第一次来到后山湖边，瞥见不远处一个小木屋，房门紧闭，心生好奇，跑过去踮起脚尖，透过窗户朝里头看。

里面是一个瘦削的少年，眼神空洞，蜷缩在床角，白色的衣服染着血迹，身上还有些奇怪是伤痕。

小七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跑回莫白身边，指着小木屋问道：“莫白哥哥，那里面是谁啊？”

莫白望了眼小木屋，解释道：“那里面是我师弟。”

“那为什么要关着他？”

莫白抱起小七，准备带她离开，边走边说：“没有关着他，他受伤了，在这静养。”

实际是他这个师弟练功差点走火入魔，莫少华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其他弟子，遂安置在这小木屋里，他气血逆乱，若不及时压制，他这一辈子怕是要废了。只是他这个师弟不爱说话，也不同人亲近，整日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吃不喝。

“是练功受伤的吗？”小七奶声奶气道。

“嗯，还有心里的伤。”

“我以后还可以去看看他吗？”小七一直望着木屋，直到被莫白带着走远消失在视线中。

“可以，但是你只能站在外头看着，不能进去哦。”莫白怕他的师弟不小心伤害道小七，遂嘱咐道。

“好。”

过了几天，小七屁颠屁颠地又跑来小木屋。

沈烨看了一眼这个像面团一样圆乎乎的小女孩，笑容可爱的很，竟好羡慕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

“你疼不疼啊？”小七趴在窗口问道，她已经不害怕他的样子了。

沈烨：“……”

“你饿不饿呀？”

沈烨：“……”

“你为什么不说话吖，是不开心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我帮你告诉舅舅，让舅舅收拾他！”

小七见他还是不理自己，有些失落。

沈烨见她愁了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头疼起来，脑子里乱的很，眼前景象重重叠叠，叫他有些心烦意乱。

小七见他痛苦的表情，以为他受了委屈，随即说道：“我叫小七，等你伤好了，我让阿娘带我们下山玩儿吧，叫上大哥，还有莫白哥哥一起好不好！”

……

又过了几日，沈烨有了一些好转，只是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他每天期待的事情便是小七会不会来看他，他每日受经脉气血折磨，只要听到小七的声音便能觉得痛苦减轻许多。

“小哥哥，我阿娘给我买了糖葫芦，分你一个吧！”

沈烨：“……”

“你要不要吃啊？”小七从窗口递了一个糖葫芦给他，想要用美食诱惑他，阿娘说糖葫芦多吃会烂牙，不肯让小七多吃，小七好不容易要来了两个，还下了好大的决心取舍了半天才肯把另一个糖葫芦给他。

沈烨望着窗口的糖葫芦，恍惚间旧年的回忆涌上心头……

——“烨儿，你看娘给你买了糖葫芦……”

——“烨儿……你要好好活着……活着……”

——“娘——不要——”

“不，不要——”沈烨从回忆里转醒，回过神已泪流满面，小七自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以为他不爱吃糖葫芦，赶紧把糖葫芦收回，却不小心掉落在里屋的地上。

小七见心爱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也哭了起来。

沈烨见她哭了，忙捡起地上的糖葫芦，擦了擦，吹了吹，安慰道：“对不起，不要哭了啊……”

小七第一次听见沈烨和她说话，转而开心地笑了：“你终于理我了！”

“小七，你怎么在这，该走了！”身后传来顾楠风气喘吁吁的声音，似是找了妹妹许久，见顾杞雪垫着脚趴在小木屋的窗口，一把将她抱起。

“你拿着啊，要是你不开心或者舅舅欺负你，你就来长安找我啊……记得来长安找我！”小七对着窗户喊道。

“谢谢你……的糖葫芦……”沈烨还来不及道谢，她就走了，后来好多年，都没见到过她，再后来，他随师父前往昆仑闭关，至乾景十九年方回到中原，来到长安。

……

顾杞雪永远都不知道她幼时的短暂出现却让沈烨记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护了一辈子，他要去长安赴约，去找她，在沈烨心里，顾杞雪就像是光照着他，让他从孤寂的深渊里慢慢走出来。

夕阳早已褪去，天色明显暗下来，只一轮明月遥挂夜空，皎皎月色照着湖面，微澜荡漾。

“今天月亮好圆啊，又是到十五了吗？”顾杞雪问道，想起上月十五还是在赏剑大会，那时与沈烨相识不久，如今彼此成了师徒。

沈烨轻轻“嗯”了一声，转头问她：“听说京城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会哪一样？”

他冷不丁发问，她愣了一下，说道：“我会琴啊……”

“哦。”

“怎么你好失望的样子，难道我看着不像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吗？”她辩驳道。

“……不像。”

她气结，道：“我不仅会琴，书画也是一流，明日便给你画一张！”

“好……”沈烨想了想又说，“那改日为师亲自为你斫一把琴，你也弹给为师听，如何？”

“一言为定！”

次日一早，顾杞雪便未在山庄中看到沈烨的踪影，心想他难道真去给她斫琴去了？想来斫琴这种活哪是山庄高冷二师兄的做派呢，定是偷偷躲起来做了，思及至此，她便又跑到了后山，果然映月湖边白色的背影不是沈烨是谁。

这时耳边传来了悠扬的箫声，箫声自湖边传来，只见沈烨手持洞箫对湖吹奏着一曲《梅花引》，曲音婉转，穿云而过，犹如青鸟啼魂，风起波澜，了梦无痕。顾杞雪不忍心打扰他，小心翼翼地绕到观湖亭中，生怕被他发现，断了萧声，坏了这曲子。

刚走到观湖亭，箫声便停了，他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顾杞雪在亭中坐下，朝他喊道：“师父，没听够！”

箫音又起，弥漫了整个映月湖，如此景象，顾杞雪不由地拿起一旁的笔墨，想将这情景绘制出来。就这样，她在亭中作画，他在湖边吹着洞箫，湖面波光粼粼随着萧声荡漾，被风吹落的花叶落入湖中，旋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顺着湖水流向远处。

顾杞雪正听的入了迷，下笔犹豫了些，沈烨一曲结束，她还未画完，只见他走过来问：“在画什么？”

顾杞雪慌乱地找帕子想把画遮起来，怕他嫌弃她技拙，谁知他将画纸径直抽了去，她着急地跳起来想抢回画，沈烨索性转了身，自个儿欣赏起来。

“画得挺好，只是，为师就这样草率？”沈烨指着画中的小人，佯怒道。

她忙抢过来，藏在身后，道：“还没画完呢！”顾杞雪许久未作画，下笔生疏，刚画完山水，想画沈烨时，他便已走过来，以至于画上只有个潦草的人影，“今日太仓促了，改日给师父画个仔细的！”

沈烨似是很满意地扬起了嘴角，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为师等着。”

“那，那你站在那边不要乱动。”

沈烨很听话地站回了湖边，转着手里的洞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多想这日子永远这样下去。

顾杞雪拿了张新纸，蘸了墨照着他的样子画起来，因为要画的细致，所以她不得不总是抬头看他，每次看他的时候都能准确无误地对上他的眼睛，看得多了，不禁被他的容貌吸引，总想着多看几眼，竟忘了下笔，沈烨兴许觉得她这样子特别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父，不要乱动！”顾杞雪假装嗔怪道。

“好。”沈烨恢复了严肃。

“师父，你笑一下。”

“好。”

“师父，你侧一下身。”

“好。”

“师父……”

“好。”

“……我还没说完呢！”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