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景二十一年,三月十五日清晨,位于长安西市东北角要塞的春兴茶馆刚开门,门口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你推我攘似乎在争抢着什么,老板娘陆婉眉一脸淡定,翘着二郎腿坐在茶馆门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吆喝,手里头还数着银子,看样子进账不少。
“嚯,这春兴茶馆今日怎的这么多人?”
“都在抢书呢!”
“抢什么书?”
“哎呀,定是那《白霜记》出新卷了。”
“你刚来的吧,这春兴茶馆每月十五会卖一些江湖故事、杂文轶事,成了长安城各家子弟间茶余饭后的闲谈之物。”
“那《白霜记》可是风靡了整个长安,我家那位天天等着看……”
“哎哟,我那闺女也是……”
阿暖赶到春兴茶馆的时候,她被眼前这幅景象给怔住了,可能由于个头矮小,怎么往前挤还是在人群的最后面,她伸着脖子跳起来,连老板娘的脸都看不着,等到好不容易排到前面时,那一摞摞的书已经卖完了,人群渐渐散去,有人欢喜,有人叹息。
“困死老娘了……”陆婉眉数完银子正收拾收拾准备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却瞥见还在门口晃晃悠悠的阿暖,见她颓丧个脸,委屈的小眼神竟还有些可爱,忍不住笑道:“怎么,没抢到啊?”
阿暖难过的点了点头。
“你这小丫头不识字,却还每个月都来抢书,每个月都抢不到,你家小姐知道吗?”陆婉眉打趣道。
阿暖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说:“小姐不知道,但是小姐知道陆姐姐总会留一本给她。”说完她抿嘴一笑,左右看了一下,伸手向陆婉眉示意。
陆婉眉这才从桌底下掏出一本崭新的《白霜记》给她,阿暖拿了书道了声谢便屁颠屁颠地跑了,陆婉眉叹息一声,着实想不通这《白霜记》腻腻歪歪的,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陆婉眉虽然名字起的婉约,人也长得妩媚动人,可性格着实豪放,江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故事,她的梦想是找一个江湖大侠,做一对神仙侠侣,行侠仗义,快意人生,可至今未能如愿,以致约莫三十仍未嫁人,虽说江湖儿女不在乎年龄大小,只求情投意合,事实不过是她心里还住着年少时曾经暗恋的人,始终放不下罢了。
……
“小七,小七——”
……
“小姐——小姐——”
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顾杞雪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用手微掩着一边回想方才梦中的情形,总觉着有些似曾相识。当她稍觉身体放松下来,缓缓起身推开了窗,便瞧见侍女阿暖小跑而来,这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红扑扑的小脸儿还带点婴儿肥,笑得正如这初春的桃花儿,未等她进门,就听见了她的叫唤声。顾杞雪寻思着定是有什么好事,索性开了房门倚着门边儿等着,此刻便看见阿暖手里拿了本书,一见着她还故弄玄虚地把书藏在了背后。
“别藏了,都看见了,快拿来瞧瞧是什么稀罕物。”顾杞雪嗔笑道。
阿暖是被杨总管从边关难民堆里捡回来的,自小在顾杞雪身边服侍,这么些年,顾杞雪一人在府里无聊的时候都是阿暖陪着她,照顾着她,所以对她来说,阿暖有如姐妹一般,彼此之间也从不讲什么尊卑之分。
“小姐,《白霜记》最新卷,给你带来了。”阿暖故作神秘兮兮地把手里的书递给了顾杞雪。顾杞雪抢过书迫不及待地翻读起来,大概是近来《白霜记》读的多了,才会做些奇怪的梦,可越是奇怪,她就越发好奇,想通过《白霜记》来寻找心中的答案。
“小姐,这《白霜记》真有这么好看?我啊再晚一步就买不到了……”
“胡说,就你那小身板能抢过谁,这定是老板娘特地留着的。”顾杞雪打断了阿暖的抱怨。
阿暖没唬成,撅了噘嘴,眼睛朝着书页瞟了两眼也没看明白,她没念过书,勉强识得几个字,便也想不通这世人为何会为了这几万字趋之若鹜。她看不明白却又好奇得很,有时候顾杞雪便讲给她听顺便教她识字。
顾杞雪近年来被爹爹关在府中,整日对着四书五经实在无趣,就托阿暖去西市找些怪谈异志之类,阿暖见《白霜记》卖得最好,便拿回来给自家小姐解闷。顾杞雪因它正巧讲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与青梅竹马游历江湖的传奇轶事,读来总有些熟悉感,便月月叫阿暖去买,实则是因为《白霜记》里偏偏讲到了乾景十九年的事,这是她没有跟阿暖说的,一是怕阿暖因此受了管家的责罚,二是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书了。
偏偏这乾景十九年在顾杞雪记忆中是最没有印象的,虽说府中上下从不对她提及,可她心里总想知道那一年的事情,哪怕只是话本里编写的真真假假的传闻故事。
顾杞雪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阿暖就在一旁逗着一只幼小的白隼,隼儿振了振雪白色的翅膀,却因受了伤还不能飞,只追着阿暖要吃食,头顶翘起的一撮呆毛显得尤其可爱,脚上绑着装信件的小竹筒在它的调皮下摇摇欲坠。
这只隼儿几日前落在顾杞雪屋子的窗檐下,翅膀被箭镞所伤,看着十分可怜,巧的是这偌大的将军府最不缺的就是治疗外伤的药,既然人能用,鸟儿应该也能用,顾杞雪便让阿暖找了些药草,又找了府卫统领莫青帮忙给它治病,顺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凤。信筒里是空的,也不知这是谁家的隼儿,顾杞雪托着腮看着入了神,想起一些往事,很模糊,总觉得并未过去很久的事情却记不大清了。
“阿暖,真的会有一段岁月毫无波澜平凡无奇到连回忆都没有吗?”顾杞雪喃喃道,她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某个故人的样子,却记不得叫什么了,长什么样也记不清了,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但却总是出现在梦里。
阿暖知道她问的是乾景十九年的记忆,这是将军府的禁忌,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就算她不说,将军府所有人闭口不说,顾杞雪也能感觉到,她是真的把那一年忘了而已。
“阿暖,你说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事情。”顾杞雪想着想着,《白霜记》里的情节和梦里的情形开始重叠,记忆变得混乱,头开始昏沉,忽觉心口微疼。
阿暖愣了一下,放下大凤,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吞吐道:“小姐……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个……今天还要出门吗?”